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时候,陆涛迷迷糊的睁开眼睛,一摸身边的被子,是冷的。他起身披上睡袍,走出房间听了听动静,便循声朝书房走来。当他轻轻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只见骅幼慈正凝神对着电脑,指尖飞舞在键盘上,一行行文字却如清泉流水般自她的心间流淌而出。他走了进来,悄声来到她的身边,骅幼慈这才抬起头来对着他温柔的一笑,道:“你醒了?现在几点了?”
陆涛看了看她电脑旁的咖啡杯,走上前沿着她座椅的扶手上坐了下来,又握住她那有些冰冷的手,道:“现在刚5点半,手都冰了,你几点起来的?”骅幼慈道:“大概2点多吧!”陆涛往电脑屏幕上看了看,只见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便道:“写什么呢?吉隆坡舍利展心得吗?”骅幼慈道:“算是吧!这一趟舍利展之旅,让我彻底通了,心里一直想写的那个故事也基本成型,所以,我可以开始写了!”
陆涛似乎吃了一惊,道:“你终于开始写小说了?那真是太好了!这趟吉隆坡之旅都有些什么奇遇呢?能让你彻底的通了?”骅幼慈沉吟了一下,一时间却不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却见她站起身来,让陆涛往那宽大的真皮转椅上坐,自己则往他腿上坐了,然后舒服的躺在他怀里,轻声问道:“陆涛,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现在不论我俩有多恩爱,多幸福,可总有一天,你我都会死去,或者你先死,或者我先死,又或者一起死,不论是那种死法,总之都是‘难逃一死’,难道我们这个生命的结局,就注定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吗?我们之间的爱情也因为‘死亡’而无法永续,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了,你会怎么样?”
陆涛将她柔软的身子轻轻的揽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耳根,嗅着女人身体散发着的淡淡香味。他缓缓的应道:“死亡?是啊,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掉死亡,爱情也一样。人世间的爱情通常都逃不过时间的折磨,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喜欢‘梁祝’,‘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虽然充满了悲剧色彩,反而可能因为逃过了时间的判罚而变得永恒了。如果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话,说不定也整天吵吵闹闹的,爱情最后也化为了泡影。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去设计自己的这一生,与你之间是不是真的可以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我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当有一天我们面对‘生与死、爱别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我可能从来就是一个活得简单的人,因为我觉得只要把这个当下活得精彩,在这个当下爱你爱得圆满,对于我来说,或许就是这个生命真正存在过的价值和意义了。”
骅幼慈在他腿上挪了挪身子,转过身来倚靠在他的肩头,抬头望着他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他嘴角新长出来的几颗胡渣子,柔声道:“你知道吗?在吉隆坡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我在想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够令我如此安心的交托自己,要知道这样的完全交托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就是存于你内心的这种简单与纯粹,不论对于生活、对于我、对于爱情、对于金钱与名誉,你都没有现在世人的那种执着,你确实是一个真正愿意‘活在当下’的人,在这样的‘当下’,那些世人所追求的名、利、权、女人、性、高潮等等,都变成了过眼云烟,来则来,去则去,对于你而言,既不反感排斥,但也不执着。这样的超脱与豁达,在你这里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就是你与祁铭寓不同的地方,他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那种魅力是他身在名利场,却可以‘超然独处’的那种能力与气场,可是这种‘超然’在他身上并不纯粹,他也有超然不了的硬伤。因为这份‘超然’是他多年的经历与阅历沉淀而来的,与你这样的‘与生俱来’是不一样的。”
骅幼慈说到这里,陆涛却“咯咯”笑了起来,把她又搂得紧了一些,却道:“瞧你,把我捧得那么高,我会飘飘然的。这么说来,连你心中的‘祁铭寓’都给比下去了?”骅幼慈搂住他的脖子,娇声道:“我心中现在只有你了,哪里还有别的男人?但是我要说的不是拿你们两个作对比……”陆涛道:“那你想说什么?”
骅幼慈立起身来,温柔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四目相触时,仿佛都渴望探进彼此的灵魂深处,她轻声道:“我是想问你,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让这个生命得到永恒,没有生、老、病、死,也没有爱别离的苦,没有烦恼,没有无明,只有恒常的快乐,清净圆满的大乐与光明,而且人人能够得到——你我都可以,你愿意吗?”
陆涛定定的望着她,仿佛於她那清澈而笃定的目光中读到某种讯息,他有些恍惚的问道:“你说的这种境界难道不是神话吗?我们真的可以得到吗?”骅幼慈坚定的点点头,道:“可以,我们每一个众生都可以得到,只是看自己愿意不愿意要而已!”陆涛又问道:“那……是什么方法呢?”
骅幼慈望着他的眼睛,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一般,只轻轻的说了一句:“那就是——‘成佛’的方法!”陆涛没有答话,骅幼慈静静的注视着他,只见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双眼盯着天花板,眉头微蹙,过了许久,他方才重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现在仍然不能确定你所说的‘成佛’的境界是否真的像你描述的那样,更无法思议人人都可以达到这样没有生死的‘成佛境界’。如果这个生命成佛了就不会死的话,那我们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不会死’的佛?就连释迦牟尼佛也会死,当然他们佛教称为‘圆寂’或者‘涅槃’也好,但不也是死吗?”
骅幼慈道:“佛是常法——所谓常,就是恒常不变的意思。我们的这个肉身并不等于就是这个生命,释迦牟尼佛也好,阿帝夏尊者,宗喀巴大师等,他们都是化身佛,他们是为了度化众生所以显现一个和我们一样的色身,这个色身当然也是无常的,也会成住坏空,最终毁灭。但是佛就是通过化现这样的身体,才有机会给我们宣说佛法,教导我们,怎样从这个会坏死的身体中获得解脱。这个身体只是帮助我们修行的工具,你可以利用它来吃喝玩乐、贪受欲乐,当然也可以利用它来修行,获得解脱生死、清净圆满的大成就。这其实不过就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只是现在绝大部分的人已经不知道这个生命除了死亡以外,还可以有别的出路,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不知道’就意味着没有选择的余地,那除了如烈火烹油一般的去耗尽这个生命、贪恋欲乐之外,竟也没有别的选择。这样的众生,难道不可怜吗?”
陆涛道:“那照你这么说,享乐难道也有罪吗?众生无非就是在追求快乐,不论是以哪种方式。烈火烹油式的也好,细水长流式的也罢,痛苦也好、恐惧也罢,善的也好,恶的也罢,众生所求的从根本上而言,不就是快乐与平安吗?这又有什么错呢?如果成佛就是要叫我们去放弃这些‘快乐’,那去成佛干嘛呢?难道要去追求痛苦才对吗?”
骅幼慈眼睛里闪着光,她答道:“恰恰相反,成佛不是要叫我们去放弃‘快乐’,而是教我们如何去得到那个‘清净的乐’,‘圆满的乐’。因为世间凡人所追求的快乐,不论再怎么快乐,也是‘有漏的’。因为那些快乐随时随地会如流沙一般从我们的指缝溜走,这就是‘有漏皆苦’,再怎么快乐也终究是苦海无边。正是因为众生不论他们玩什么游戏,乃至猫儿狗儿,都有那个‘快乐的需要和感受快乐的功能’,所以‘成佛’就是令这个‘快乐’可以究竟圆满。从有染污的‘欲乐’,转变为清净圆满、恒久不变的大乐,直至寂静涅槃。这才是我们所要真正追求的境界。所以说‘众生皆有佛性’,并不是说众生本来是佛,本性是佛,而是说众生都有那个成佛的善根,快乐的功能,既然能生‘乐’,那就一定有方法可以让它圆满。而让这个‘快乐’究竟圆满就是成佛,那‘成佛的教导’就是‘佛教’。所以,成佛其实并不是神话,也不是遥不可及,只要我们能够遇到真正具量的善知识、明师,给予我们具有清净传承,并且完美的修持佛法的教导与口诀,这个‘成佛’就是可以达成的目标了。所以,今生无论你怎么爱我,我怎么爱你,无论我们在一起多么幸福,可终究是短暂的,不可持续的,唯有‘成佛’这一条路,可以让你、我,乃至所有的众生得到恒久不变的平安与快乐……”
陆涛凝神听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待她说完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仍然将头仰靠在椅背上,双眼直直的望向虚空中的那一个点,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只听他微咳了两声,将坐在腿上的女人轻轻抱了下来,自己则站起身来,默默的走出了房间。骅幼慈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一行清泪从脸颊上缓缓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