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冬阳面容和煦地跟上。
“对了,看你也开了车。你的车呢?”
“停你们家地下车库。”
木小树在前头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们这种小区,有个密码口令不就什么都搞定。”
“密码一定也是我妈告诉你的。”
“不然,你以为我可以破译。”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老友人一般地交谈。出了小区,才发现天空又飘起小雪,白绒绒的雪花在灰白的云层笼罩下,显得茫茫又缥缈。木小树哈了一口气在手上,出门忘记带手套,此刻手刺骨般冰凉。看了一眼身边高了她半个头的谭冬阳,穿得也太单薄了,连条围巾都没有,一颗俊挺的脑袋裸露在外,长长的睫毛上甚至黏上了要化不化的雪花。
“你不冷吗?”他们同时开口问彼此。
“不冷。”又异口同声的回答。
“说谎,你看你脸都冻红了。”谭冬阳说。
木小树摸了摸脸,真的是冻红的吗?
“我看你才是说谎,你穿得这么少。”
“我习惯了。在部队的时候,很多环境可比这恶劣。”
谭冬阳的记忆被拉到那段峥嵘岁月。
“哦?”木小树一边听着他讲一些他在部队的轶事奇问,一边朝超市的方向并肩走去。
“身在文明社会简直难以想象……”
“文明!任何文明不是依靠武力建立起来的。”
“这种文明,要是有一天被打破了要怎么办?”
“别在那杞人忧天,那一天还很远。”
“我杞人忧天吗?我在为我们的下一代担忧。”
“现在先操心你自己吧……”谭冬阳撇她一眼。
“我很好!你呢?大前年你退役都就直接回老家了?”
“是。回去后把华夏的万亩荒山开垦了出来,包括那条河。”
木小树表现出极大兴趣,华夏可是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泷江吗?你准备用来做什么。”她泛着眼睛而问。
“到华夏后,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谭冬阳卖了个关子。
“你一定要保持它的原汁原味,千万不要雕琢过剩。什么别墅、俱乐部、会所统统远离她。一定要不分阶层贫富,让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机会去享有它……”
谭冬阳突然停下来,低头看她,“你在城市呆了这么些年,阔太……锦衣玉食的生活也过了,还会期待那些朴实无华的东西吗?”说完,他又顾自往前走,慢慢等着她的步伐。
木小树跟了上去,“你又不了解我。”
“你想让我了解你吗?”谭冬阳突然停下来脚步,转过身子面对她并认真地看她,直直的看到木小树眼睛里去。
木小树被他看得险些失神,转身匆匆得朝前走。
“你确定要去看看。”
“当然。”
“回去之后带你尽情地看。”他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
木小树又开心地笑了,笑得眼睛弯弯,洁白的八颗牙齿散发熠熠光芒。她在寒风中回头冲他喊了句,“走吧!冬阳。”
谭冬阳在这突如其来的摄心夺魄的美艳中回过神,方才大步跟了上去。到超市之前,他就一直跟随木小树身畔,彼时才想起:‘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这种毫无逻辑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任由着木小树领着他走,哪怕天涯海角,地狱修罗……他都愿意!
“冬阳,今天晚上要做点什么?”
“嗯?”
“你准备做什么菜,我好买材料。”叫木小树的女人推着推车在前面问他,同时手指在菜架上挑挑拣拣。他上前拿走她的推车,伴在身旁。
“这个点了,什么新鲜拿什么。”
“说的也是。”
他们逛了几圈,实在没看到什么合适的新鲜菜品。木小树遗憾说道:“冬阳,不如我们去吃烤鸭。”
“你今天跟烤鸭杠上了?”
“啊!对了,你刚才说你在部队就已经吃腻了。”她怏怏道,“也不是,京城烤鸭出名,以前亲朋好友来了,必须带人家去尝尝,以尽地主之谊。”
谭冬阳不以为然,就是不想吃烤鸭。
“不如咱们去吃火锅?”木小树突然兴奋道。
“行。”
两人一拍即合。她的眼神在谭冬阳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道:“你到结账口等我,我去买样东西。”
谭冬阳默认地站到收银出口等她。
大约二十来分钟。木小树冲冲赶到结账口,由于人少账结很快。谭冬阳看她手里拿着个长条形盒子,深蓝色包装精致。
“不好意思,等久了。”
他淡淡地撇了眼她抱在手里的盒子,说了句:“你不是去买卫生巾的。”
“……买那个也不需要这么久吧。”
谭冬阳挪过去,“我帮你拿?”
木小树递过去,“给你的,打开看看。”
谭冬阳错愕,打开后发现是条围巾,灰绿色,样式精致,触感柔暖。
“你真是个挑剔的女人。”
“不喜欢吗?”
“挑条围巾需要这么久?”
“天气冷。”木小树讪讪地答非所问。
谭冬阳把围巾系上,问她:“怎么样?”
木小树回答:“非常好!”
他们并肩跨步走了出去,只是旁人听来不知道他们谈论的只是人还是围巾。
“你说这雪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管它呢。”
“路灯都开了,真美!”
谭冬阳抬起头看不远处街道两旁路灯如在流水线上机械并精准地亮起。路灯照射下的雪很美,像是一颗颗忽闪忽闪的小银片,扑朔迷离间相互碰撞摩擦,最后消失在光的边际;不知它们互相碰撞时,会不会发出叮当的声响?
“走吧,一会儿雪下大了。”
“等等,我带了伞。”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把伞。撑开后,如何容得下两个人,这是个问题。木小树有些犹豫。
“你撑吧,我不用。”谭冬阳低眉一笑。
“没关系,一起吧。”木小树已经不是少年姑娘,何必矫情地装纯情。
最终,他们一同挤在一把伞下,中间仿佛隔着条似有若无的距离。木小树笔直规矩的走着。似乎充满滑稽,伞难道不是这样撑的?不然为什么总有同样撑一把伞经过的情侣擦肩过去了之后还要回头看。
“靠过来一点吧,看你头发上都沾上了雪。”
挺近的呀!木小树心想。她捋了捋头发,抬头一看,谭冬阳肩膀上、围巾上都落满了雪,整把伞只落在她的头顶。顿时一股暖流袭上心头,同时也烙下一些埋怨,自己都是徐娘半老的人了,何必呢。她挨近了他一些。谭冬阳顺理成章右手牢牢揽过来她的肩膀,左手把伞撑在中间,木小树就这样被圈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冬阳哥,今天应该开车出来的。”她的声音有一瞬间的紧绷和刻意的柔缓。木小树装出很自然的尴尬样子。
“这样挺好。”谭冬阳依然老样子,雷打不动。
“火锅店很快就到了。”
“嗯,不着急。”
谭冬阳鼻翼间有暗香浮动,不知道是不是不远处公园里腊梅飘来的香味,让人心醉沉迷。
“树儿。”
“嗯?”
“跟我讲讲你过去的几年。”
木小树不假思索,“我的过去很简单,读书、生孩子、工作。”
“谈恋爱呢?”
“大学谈了个男朋友,无疾而终。”
“孩子的爸爸呢?”
“在国外。可能要被引渡回国。”
“你爱他吗?”
木小树想了想,“他是孩子的爸爸。”
“如果不是呢?”
木小树失笑,“这种事情还能有选择的?”
“有什么不能。我就选择了养父。”
“谭县长是你养父?”她的惊讶像听到一件史无前例的新闻。
谭冬阳回瞪她,“都不是什么新闻了,在华夏生活过的人谁人不知道?”
“我承认我消息闭塞。那你生父呢?”
“不知道。”谭冬阳三个字带过。
木小树并不识趣,“他没回去找过你吗?”
“找过。可是我需要稀罕吗?我已经有父有母。他也人丁兴旺,小姨太都有好几个。”谭冬阳说起这个,比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还要举重若轻。可能这一切在心底深藏太久,再讲出来时只记得有这一件事,却早已忘记这其中的情感,偶尔还会渗着一种作古的腐朽。
木小树刨根问底:“你几岁到你养父养母家的?”
“十岁。”
木小树叹息,“你小时候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好与不好都在一念之间。只是,确实不快乐!”
木小树突然像被人击中了一拳,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我木成林应该是快乐的吧!”
“当然,他还有爱他的妈妈,外公外婆。未来还有更多的人,我保证。”
木小树一怔,也没察觉这其中的意思。“你说得对!”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
“树儿……”
“嗯?”木小树抬头望着他,好奇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树儿,假如他回来找你,你打算怎样?”
“怎么样?看木成林喽。”
“不为自己打算?”
“打算?过去怎么样,未来就怎么样,有什么区别吗?”
“树儿,你还是一个女人。”
木小树突然没征兆地一阵心跳,她连忙打断了他:“火锅店到了。”她笑了笑,腿并且跨前站在了门店招牌底下。
谭冬阳一怔,亦笑了笑,然后跟上。
这家火锅店的服务员热切上前,接过了他们手中伞后,把他们迎到大厅的靠窗卡座坐着。这家火锅店装修雅致古朴,是个重庆老板开的,木小树这样介绍,她是这里的常客。
服务员拿来菜单,木小树接过菜单递给谭冬阳,“冬阳,你点菜。”
“我随便。”
木小树便跟服务员要了几个招牌菜,还加了几道平常没吃过的荤菜,当然还少不了她爱吃的蔬菜。她盖上菜单,并对谭冬阳客气道:“希望能合你的意。”
菜上来后,谭冬阳才发此感叹:“城市渐渐把你磨练成一个精致且面面俱到的人。”
木小树扬眉:“这样不好吗?”
“你对谁都是这样吗?周道、细致、疏离……”
木小树喝口柠檬水,“周道、细致是应该的,疏离?我对你没有疏离。”
“没有吗?”
“你给我带来了老家那种亲切、可靠、安稳。”
谭冬阳也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看了眼认真肯定的木小树:“果然是读过书的人,精确到让人不安。”
“谭冬阳先生,你可以不这么挖苦我吗?”
“那就卸下你的装备,什么智慧、学识、礼貌,我统统不要。只要你。”
“谭冬阳先生,小心你话里的歧义。”
谭冬阳耸了耸肩,“有什么歧义吗?你就是你,要的就是你。”
木小树心中一漏,果然是经验太少,随便被人一撩拨就面红耳赤,真是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