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第二天起得晚,但也不比以往的日子晚很多。她来到窗前,拉开紫色纱布窗帘,银装素裹映入眼帘,她推开一些窗户,北国的冬扑面而来。她拉紧了真丝睡衣,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是美好的一天。她随手翻看了放在书桌台上的日历,腊月十六,还有半个月就到除夕。即使再忙也得赶在除夕之前回到老家。她在心里一边合计着回家要给各方亲戚置办的礼物,一边在洗漱台前飞快的刷牙洗脸。虽然有些年头没回去,但是老家的亲戚还有走动,这几年就偶有近亲上京要他们帮忙看学校、找工作、进医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可没了那有钱有权的翁工翁婆。
收拾完毕,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杏仁色羊绒大衣,西装样式,长及小腿,搭配黑色细跟高筒靴;将黑亮齐腰长发简易地用发卡别在脑后。香芋紫色高领毛衣,衬托她五官清隽并娇美。她满意地看了镜中的自己,挑了一个路易威登经典款包包,便出门上班去了。
木小树很少乘坐楼里的电梯,因为家就住二楼。如果依着她的性子,当初就选了顶楼,只是照顾到家中有老有小,自己那点偏向也不是不可以舍弃。但好再这是个高档小区,楼栋间距大,开发商充分考虑了各个楼层的采光、通风、视野等等元素,把这楼盘打造为全市最适合居住的家园之一。总之木小树还是很满足,这是韩家留给她唯一的一点资产,更确切地说是留给她儿子的资产。她从在包里拿出车钥匙,并从地下车库牵出来她那辆白色自由光,朝着公司开去了。她供职的公司是家享誉业界的金融机构,职位是高级审计师,干的都是些得罪人的事。但好再她是个胸前有料的美丽女人,加上胸中有料,在这种男人居多的公司并不难混。喜欢她的人和讨厌她的人一样多,她并不在乎。
木小树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从挡板夹里拿出墨镜戴上。
在冬日耀眼炫目的晨光照射下,马路两旁被压着莹白积雪的银杏树干上挂着的许多红色小灯笼,迎风飘荡煞是好看。这吸引了木小树的目光,以至于没注意到前方变换的红绿灯,紧急踩了个刹车。有个裹着严严实实正在过马路的老头被吓了一跳,他抱着的一沓报纸被抖落了几张下来。木小树坐在车里不声张,心想——暂且先看看这老爷子有什么反应。老头一张张拾起报纸,且上前,用带着厚厚棉套的手拍打着车窗。她没有迟疑地摇下了窗户,心想——该来的还是会来,调整好了心态等待对方的讹诈。
这老头有些意外地只是递进来一张纸,木小树惊讶地接过,随手看一眼便扔向副驾驶。车窗外的老头见状扯下口罩并语重心长地劝告:“姑娘,看一下吧!里面有纪检监察至全国人民的信,自首、检举都是有功的……”
木小树说了声谢谢,摇上窗户,坐在位置上,发了片刻的呆,尔后自嘲自己的行为或者长相竟然这样像权贵的情妇!不过也差不离了。她瞥了眼副驾驶上安静躺着的至全国人民的信,并未打算要读它。纪检监察已经不陌生了,他们花费两年的时间打倒了韩家,但显然手段还是不够狠辣,或者说是韩家太高明,未雨绸缪,即便她有了孩子也没打算让她正式过门,怕得也许就是某一天的东窗事发后祸起萧墙。这样倒也好,让孩子顺理成章从了她木家的姓。
木小树过去六年生命中的这一部分一直过着不见光的生活,可孩子毕竟是他韩家这代中唯一血脉,虽然给不了他们姓氏和名分,待她娘两却从来不薄,遇到难处甚至会动用关系帮忙解决,虽说手段和做法上不得门面、见不得光。但是在这个社会,又有多少事情能大白于天下?
艳阳底下尚有阴霾。
只是,她木小树与韩燕南确系没有感情,如果不是那晚酒后乱性,也不会有那几年脱轨的人生。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从他六年前在肚子里萌芽的那刻起,她就未能下下狠心。而现在看见他慢慢在长大,整颗心已经融化得如一潭温水,不见任何锋芒和剑气。
天下所有的母亲大致如此。
说起跟韩燕南的关系,木小树平淡如水。她与韩燕南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约定的见面也只是履行父亲和丈夫的职责,陪儿子和她在家中吃吃饭、看看电视,偶尔与她肉体纠缠,次数不多却每次都是抵死缠绵,让她不禁怀疑——他只有她一个女人吗,难道作为他未婚妻的韩念娇不用履行这种义务?
总结那四年,与都市所有隐婚夫妻一样,只是他们少了那一纸证书,亦或者那一抹激情。
她抬手看了看腕表,八点二十了。等红灯刚过,她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快速地向公司驶去。
如果赶在八点半前,到公司的自助餐厅还能吃上更丰富的早餐。
许多年轻的姑娘为了贪睡那么几分钟,往往会错过早餐。而通常总会有三两个结伴的小姑娘虚心加羡慕地请教木老师是如何做到面赛桃花唇不点而红,其实说白了就是——木小树你一把年龄了,怎么还能维持童颜。不过确实,从外在很难看出木小树的年龄,除非你仔细去看她的眼睛,那里就像蒙了层纱,那种引人入胜的感觉可定义为性感;假如你和她交谈,又能感觉到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和从容。
通常有小姑娘问,木小树都会回答:“崇尚自己,热爱自然。”
这只臭美、自负的狐狸回答了等于没回答。但这个答案就在每个人自己心中。
木小树的生活从来很规律,每周固定带儿子一次户外活动换呼吸空气、两次高温瑜珈、三次有氧操,加上泡澡、足浴、全身护理等等特殊保养,加上那么些天生丽质的成分。很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瑕疵。
今天又是一个星期一,事务繁多,诸如一些把关合同结算的单子来了一批又一批,但是不管怎样审得都是自己公司的业务,再加上已经有人把了几道关,到她这就是一眼签字带过。
还不到上午十一点,木小树就把手头堆积的工作处理完毕。
她一手端着杯子倚在茶水间的吧台上喝柠檬水,一手拿出手机翻看昨晚微信上的信息。有些意外,她下线之后那个群里就悄无声息,好像大家都商量好了一齐下线洗漱睡觉。只是有几个人弹框加她好友,她也一一处理了。
她滚动自己的朋友圈,能拿出来晒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数了数,晒孩子的还是居多,这说明她的圈子已经呈老化,也证实她也确实不年轻了。再点开谭冬阳的朋友圈,这个人和她一样懒,除了那张军人照什么都没留下。
她关了微信。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询问儿子的情况。
妈妈回答:“很好。”并且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下周还有一个年会。”
妈妈不高兴,但是没有明着说出来,只担忧道:“到时候一个人开车,千万要多注意!你一个人,实在不行就搭飞机。”
“不要,坐飞机多麻烦,要转几趟车。”
“死丫头,是安全重要,还是方便重要。”
“妈,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我现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命比什么时候都重要。”
“贫嘴!”口中像嘱咐孩童道:“天气冷,多穿衣服,膝盖要保护好,不能光要漂亮,保暖要做好……”
“妈,哪有想美又不挨冻的。”
“又给我顶嘴!老了有你好受的,现在天气一变你就喊膝盖疼。你才多大年纪,也没个像样的婚姻……”
木小树在这边叹了叹气,又来了。“妈,把木成林喊过来,我要跟他视频。”
“宝宝跟小朋友在院子里玩,正在兴头上,你不要打扰他,对他专注力的培养不好。”妈妈在那头絮絮叨叨,听来大多都是数落她的话。
“妈妈,你就把视频拿到院子里,只要能看到就行。”
妈妈给她开了手机视频,让她观看儿子动态。小家伙在屋外的院子里跟别的小朋友玩得不亦乐乎,只在远远的喊了句妈妈,也不肯过来。木小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只是头发剪成了个西瓜头,不禁想发笑。
五岁如他,已经懂得注重形象,怎么肯剪这么个蠢的发型?再观察,原来其他小朋友也都是这样的发型。她眯着眼睛注视,才过一会儿,妈妈摄像头转过来对着她自己,兴奋又忐忑道:“树树,家里来贵客了。”
“谁呀?”
“县长,谭县长和他夫人!”
啪!电话被挂断,木小树瞪着手机,原来是县长大驾光临!心中忍不住嘀咕——原先韩燕南爸妈上门,也不见爹妈这么严正以待,感觉福星照临。却也难怪,在爸妈的理解中,一不是自由恋爱、二不是媒妁之言,永远都是韩家的儿子侵犯了他们的女儿,这个烙印深深地烙在他们心底,如同一根倒刺,拔不出来触碰则痛。虽然往后的几年,韩家看似待他们不薄,却更像是亏欠后的补偿。不让结婚、不给名分,如此不明不白,几年下来,爸妈渐生积怨,直到后来孩子的长大,渐渐才给他们带来老来的快乐,于是对此事尽量避而不提。如今韩家出事,表面他们虽不说,背地里偶有动作。
这不年关临近,就囔着今年全家都必须得回老家过年,门面说是走访多年不见的亲戚朋友,实则,木小树心里多少知道。爸妈向来反对她找外地人,尤其经过韩燕南后,已经彻底让他们死心。他们时常一竿子打死所有外地人,并有此感慨——还是家里的牢靠啊!他们思想仍然传统跟不上时代。人的本质哪里有本地和外地之分。
木小树才放下杯子准备回办公室,就有部门的几个女孩子上前,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只好主动问她们:“你们几个有事儿?”
她们忙不迭点头,迫不及待道:“木老师,您看这长假快到了,外审的项目也暂告段落,下午能不能给咱们放个假,大家都想去采点年货。”
“可以呀!记得跟欧阳老师打个招呼。”
“欧阳老师说您同意了就行。他自己都回去陪女朋友逛街买东西去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她挑了挑眉。
“木老师你最好了!”
几个女孩欢心雀跃前脚刚走,茶水间后脚又来了个人,真是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