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寺里没有娇嫩艳丽的桃花。
程蕴看着觉素身后的那棵绿油油的菩提树,有些走神。
觉素看她一眼,给她倒一杯茶:“小施主怎么回家一趟,好像不怎么开心?”
程蕴收回目光,她看着觉素那张精致完美的脸,笑了笑:“我是不是表现的很明显?”
觉素点点头:“小施主今日已经走神十一次了。”
程蕴眸光闪了闪,这和尚的记性和观察力可真是好。
她垂下眼帘摩挲着茶杯,轻声道:“方丈有不愿想起的人或事吗?”
她的这句话轻的像一缕风,轻而易举穿进他的耳中,落在脑海里,打开了记忆深处的一道门。
他在还没有出家前,并不是叫觉素,而是叫阿默。
阿默打从有记忆开始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在八岁前都是依靠乞讨为生。
但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
那些一同乞讨的孩子总是会合起伙来欺负他,他是在后来才慢慢明白,原因出在他的脸上。
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别人总是会多给他一点钱,这就招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那个时候每一年他都会跑很多地方,因为若是在同一个地方待的太久混的太熟,便会动摇了别人的利益,那些讨来的钱财就会被人抢走。
后来他去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厮,可没多久被人给辞退了,原因还是因为他这张脸太招摇。
其实他那时候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以至于面黄肌瘦。但他的先天条件太好,就算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的容貌依旧胜出那些普通人。
再之后,他遇到了十三岁的小乌。
那个女孩子欢快,活泼,明亮,温柔。
她问他是不是无家可归?愿不愿意跟她走,两个人一起做个伴?
她朝他伸出拯救的手,成功点亮了他灰暗生命里的一束光。
那个时候他觉得上苍到底待自己不薄。
他点头同意了,之后才知道,她的父母也不在了,但是他们村里的人都很照顾她。
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他陪她长到了十五岁,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和她一直这么过下去,可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脸幸福的嫁给了村里很普通的一个男人。
随着小乌的嫁人,阿默觉得自己生命中的那一道光一起被抽走了,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他是哪里不如那个男人?为什么小乌眼里看不到他?为什么她不喜欢他?为什么她要抛弃他?
为什么?
阿默藏起心中的不甘和怨愤,他没有去问小乌,而是默不作声离开了那个村子,出了家,然后成为了如今受众人敬仰的觉素方丈。
他明白那些女人眼中的痴迷只是因为他这张脸,但这张脸也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那么也就是喜欢他这个人。
觉素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小乌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应该很大了吧?
但是阿默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觉素。小乌现如今的生活如何,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向对面的程蕴,现在他的生活不缺热闹。
程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站起身,笑着道:“时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方丈了。”
觉素回她一笑:“小施主慢走。”
程蕴将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抛在身后,觉素的过去如何,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没有兴趣了解。
她回了客院,绿槐已等候在屋内。
程蕴看向她:“事情如何?”
绿槐笑着将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程蕴听完笑了笑:“阿橘姑娘很聪明。”她知道怎么做才能在接近黄诺儿的同时还不让黄诺儿生疑。
绿槐点头:“是啊,裴免说这计划都是阿橘姑娘想出来的,他原本是计划让阿橘姑娘成为黄姑娘的救命恩人,但阿橘姑娘说这么做只怕黄姑娘事后会起疑心。”
程蕴笑道:“这件事交给阿橘姑娘便行,我们不用多管。至于我要的东西,现在还不急。”顿了顿,“那个叫阿水的丫鬟,找着了吗?”
绿槐道:“江决已经将她带回京了,姑娘若是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到。”
程蕴闻言沉默着垂下眼帘,她看着自己白净的手,内心忽然有些慌乱和怯意,她害怕从阿水口中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她站起身,走到屋外,东南角那丛幽竹长得笔直。
但如果是最坏的情况,那么她只能重新谋算了。
…
…
阿水十年前是孟氏屋中的末等丫鬟,孟氏待底下的人宽厚,阿水的日子并不难过。
可后来变故接二连三的发生,孟氏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便离世,程峘又在没多久娶了吴氏,她们这些丫鬟全被发卖,只有一个周嬷嬷,如今还留在府上照顾程蕴。
阿水后来离开了京城,嫁了人。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有重新踏回京城的一天。
更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夫人的女儿,这让她有些恍惚。
阿水看了眼眉目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女孩子,恭敬地行礼:“奴婢阿水见过姑娘。”
程蕴忙让绿槐将她扶起:“你如今已是良民,再自称奴婢,便有些不合适了。”
阿水道过谢,在圆凳上坐下。
程蕴看到她梳着妇人头,轻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嫁的人?”
阿水笑了笑:“回姑娘,是在六年前。”
程蕴点点头:“你家男人对你好吗?”
“劳姑娘动问,他对我很好。”
程蕴又和她闲扯了几句话,忽然沉默下来。
阿水这几日想了很多,夫人的女儿要见她,肯定不会是为了问这样几句废话,而她唯一能让姑娘注意到的地方,只有一个,她曾是孟氏的丫鬟,于是她笑着道:“姑娘找到我,可是想要知道十年前的旧事?”
程蕴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摆,慢吞吞道:“不错,我想知道,我娘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只怕是要让姑娘失望了,且不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时我也只是个末等丫鬟,夫人的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哪里轮得到我?”
程蕴闻言并没有失望,她轻声道:“你再仔细想想,就算你是个末等丫鬟,那也是在我娘的院中,你肯定能知道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