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乞巧节,夜色笼罩的长平京城正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街道上的彩灯红绸目不暇接,往日里行动受限的世家贵女们也都纷纷戴上了幂篱走上了大街,一时间热闹非凡,竟比一年一度的千秋节还要热闹。
此时此刻,偏居京城北部的静王府也是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
“娘亲,娘亲,叶昭抢我的灯笼!”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正院紧闭的大门,委屈地向屋里的人告状。
屋里并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灯火通明,只在床头架子的烛台上点着一盏红烛,光线暧昧。她要找的娘亲并不在屋里,往日里总是安安静静坐在东次间案几前埋头看账目的爹爹也不见了踪影,叶晴眨了眨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些迷茫,往里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垂在床上的厚厚床幔动了动,紧接着钻出她爹爹的脑袋来。
叶翡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衣服的领子也有些歪,声音低沉不耐,“怎么了?”
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叶晴立刻就意识到这不是个撒娇的好时机,立刻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不在场的孪生哥哥身上,扎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叶昭抢了我的灯笼,还说除非我叫他哥哥才肯还给我!我不肯,他就叫我来找娘亲评理!”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叶昭真的抢了叶晴的灯笼,并且勒令她叫自己哥哥,假的是叶昭这时候已经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跑来正院只是叶晴自己的主意。因为叶晴和叶昭是孪生兄妹,不但同日出生,长得也一模一样,容慎每次教叶晴叫叶昭哥哥的时候,叶晴都表示不服。叶昭自从意识到做哥哥听起来很厉害以后,便铁了心思要做哥哥,甚至不惜抢妹妹的玩具来达到目的。
叶翡已经习惯了一双小儿女吵吵闹闹的相处方式,平日里倒不觉得厌烦,反而庆幸这兄妹俩的个性都和容慎很像,不似自己小时候那么沉闷,可叶晴今天来的实在不太是时候,抬脚从床幔里站起身来,拉了外间的红木雕花椅子坐下来,按了按眉心,道:“早前不是买了许多灯笼么,你再去找奶娘要一个就是了。”
“可是我就喜欢这个灯笼,别的都和这个不一样!”叶晴转了转眼睛,又望了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道:“娘亲答应了今天晚上要带我们出去看灯的,娘亲在哪里?”
原本叶翡就是压着火在这儿听叶晴说话,这会儿一听小丫头片子不但打扰他们好好享受大好时光,还要把他媳妇抢走,这还能行,立刻敛起了眉毛,语气也有些冷硬了起来,“你娘亲很忙,没空和你出去,你便和哥哥在院子里玩儿吧。”
他明明已经吩咐下去,不要放人进来打扰他们了,叶晴怎么闯进来的。自从有了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他的小妻子越来越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严重觉得自己在容慎心中地位下降的叶翡决定要利用七夕这个浪漫的夜晚好好抢救一下,争取把容慎的心思好好收一收,今天好不容易才把容慎骗到手上,还没等吃干抹净呢,这会儿叶晴就跑出来刷存在感捣乱了。
什么败家孩子。
“可是娘亲明明已经答应我们了,我们不要在府里玩,我们要出去看灯。”叶晴委委屈屈地看着脸色不大好的叶翡,漂亮的大眼睛里隐隐蒙上了一层水光。
叶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往叶晴身后一站,声音洪亮清脆,“阿晴说得对,娘亲明明答应了我们今晚要出门的,爹爹不是说过说到就一定要做到么,娘亲也不能例外吧?”
刚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小孩子忽然之间结成了统一战线,竟然还敢拿他平时教育他们的话来和他理论,叶翡觉得脑袋更疼了,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俩熊孩子还不如像他一样沉闷呢,太不好对付了。
“娘亲躲在里屋对不对?”叶晴眼尖地看到了里间床边的绣鞋,“我看到娘亲的鞋子了!”
“娘亲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了我和阿晴,现在却藏在屋里不出来。”叶昭也在一旁帮腔,大有看不到自家娘亲就赖在这儿不走的架势。
叶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态度太温和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竟然连自己的两个小混球都管不了,谈何管理宫内外的开支呢,他觉得自己明明就是很有威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昭和叶晴竟然完全不怕他,相比来说,他们好像更怕容慎多一点。
一直在床幔里的容慎终于沉不住气披着一件罩衫从里屋走了出来,绸缎一样顺滑的乌黑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两兄妹觉得,自家娘亲好像比平时还要更加动人温柔,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呆,也忘了牙尖嘴利地耍赖。
容慎这会儿早就恢复理智了,伸手摸了摸叶晴的头,柔声安抚道:“你们先去换好衣服,挑一盏最喜欢的灯,在外边等娘亲一会儿,娘亲换好衣服就陪你们出去,好不好?”
容慎这一番话的语气堪称温柔的掐出水来,叶晴和叶昭也达到了目的,立刻一脸温顺地使劲儿点了点头,齐声应下,这才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容慎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走近,伸手将柔软的手掌搭在了叶翡的肩上。
“好了,确实是我早答应了他们,大人更不应该食言的,你说对不对?”
这口气,倒像是哄一个闹脾气的大孩子,叶翡哼了一声,转头长臂一展抱住了身后那人纤细的腰肢,将头贴在了容慎的腰腹之间,轻轻叹了一口气,撒娇似的说道:“再也不要你生小孩子了。”一点都不听话,还敢和他抢阿慎,竟然还每次都能抢走,这爹爹当得太憋屈了。
容慎无奈地笑了笑,叶翡现在在府上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了,这时候哪还能看出那个清傲寡言的静王殿下的影子哦,“又不是我自己就能生出来的,你现在倒嫌弃起他们来了。”
叶翡没说话,又抱了容慎一会儿,直到容慎推了推他的肩膀,这才松开手,转头进去换衣服去了。
刚开始容慎没明白什么意思,等自己也收拾整齐以后看到叶翡已经穿着一身云纹缂丝长衫,提着一盏灯笼长身玉立于门口,这才隐隐明白过来,他这是也要跟着去喽?
“怎么,怕我丢了?”容慎走过去挽起叶翡的胳膊,后者脸上一如当年出嫁时挂着的宠溺笑容,任时光磨砺,却丝毫不曾改变,反手将小妻子牢牢地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迈开了步子。
“七夕夜,你也忍心将自己夫君丢在家中独守空房么?”
独守空房?她还倒没有残忍到那地步。容慎听着叶翡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幽怨的话来,不禁抿嘴笑了,“连自己儿女的醋都吃,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翡吗?”
叶翡不置可否。容慎错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只想把她好好收在口袋里,谁也不能给抢去。
两个人相携走到院中,因为没看住两个小主子打搅了两个大主子好事的静荷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站在叶晴和叶昭身后,十分自责。
叶昭看到自家爹爹也跟着出来了,表示非常的不高兴,轻轻推了推妹妹,道:“爹爹你不留在家里处理事情吗?”
叶晴受到哥哥的授意,刚要张口帮腔,就被自家爹爹忽然变凶的表情给惊得呆了一呆。她爹爹长胆子了哦,都敢在她娘亲面前瞪眼睛了,虽然只是朝着她们瞪来着。
叶晴和叶昭一点都不害怕她们身居高位的爹爹。虽然皇帝大伯与爹爹十分亲密,外边的大人也都对爹爹十分客气,可是她们从小就知道,她们的爹爹是纸老虎,虽然看起来很厉害,可是对她们娘亲一句大声的话都不会说,更别说训斥了。在她们家,还是她们娘亲说了算。
容慎偏头看了一眼正朝小女儿瞪眼睛的叶翡,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后者顺势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从前听说,七夕这天一定要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这样才会得到织女的保佑,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
“你听谁说的?”叶翡配合地问道。
听谁说的,这还真是个不大好解释的问题呢,要说起来,那也算是上辈子了吧,容慎摇摇头,“一本旧书,不大记得了。”
搪塞的话,不过对方也没有深究,只是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我不相信织女,但我相信你。”
容慎和叶翡另外一只手上分别牵着一对小儿女的手,慢慢地从灯火阑珊的街巷慢慢走向热闹熙攘的大路。
她始终相信爱情的存在,只是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若说到底是什么叫她有所改变,大约是因为有一天,她遇见了奇迹,遇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