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再次睁眼,果见又是那满池血毒,腥香浓异,墨钰回身一看,果然,四道手臂般粗细的银链勾扯着骨血,她眉目一蹙,历经这么多次生死劫,她当然摸透了其间玄妙,佛云人生八苦,至武之道则历九死,身死,念死,思死,爱死,情死,信死,心死,魂死,灵死,方得一生,唤曰神生。。
如今自己已渡第八魂死,此次重伤之际估计能开启第九死契机,不过,在这噩梦般的药池内已经度过八死,不知这一次,会有什么惊喜呢。。
墨钰试着挣脱锁链,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似乎是变小了,她侧头看了看垂在肩上的几缕长发,竟也是如墨的黑亮,原来,是要她重新体验一下自己的噩梦啊,墨钰冷冷一笑,这里,是我的心魔?!哈,也对。。
突闻脚步声传来,墨钰瞬间杀意爆满,可小小的身体竟不自觉地战栗,墨钰暗骂,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遗忘了的恐惧感,竟深刻如此,退成为了本能!“钰儿,还活着吗?”,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再次回响,墨钰瞬间冷汗直流,颤抖着抬头,那人含着笑,眼底,确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冷静,见她抬头,墨天问又是一笑,抬手唤她过来,墨钰强行抑制自己颤抖的身躯不动,心里清明,那人是魔鬼,一旦靠近,免不了又是一顿好打。。
她缓缓后退,直到碰触到冰冷湿滑的玉壁,墨天问失了耐心,猛地一扯锁链,便将墨钰拉到身边,拉着她的头发迫使她看着自己,墨钰心里一颤,这个场景,竟是如此熟悉。。
“怕什么?朕,可是你的父亲啊。”,父亲。。。如此陌生的词汇,墨钰眼神微黯,墨天问微笑,将她摁倒在药池壁上,锁住骨血的银钩闪着嗜血的寒光,一股股散发着异香的赤血涌出,他眼中,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对女儿的心疼,“呃。”伴着墨钰极力克压的痛呼,墨天问挑拨着银钩,剔骨的剧痛袭身,墨钰不禁轻轻挣扎,却换来父亲狠狠一掌击于后心,当即呕红,却听那人不悦道,“怎么这么久了,血还没有浮现金色?你每日到底有没有好好融合蛊王?!”,墨钰苦笑一声,蛊王,本是寄于男子体内,身受守宫蛊之制强行饲宿,本就是危险危险至极,嗜我血,剖我心,剔我骨,融合,也是要适度啊,父皇你,当真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孽子!”,她的苦笑却似激怒了墨天问,换来的,是父亲不留情的惩处,不知受了几掌几拳,墨钰只觉浑身灼痛,后背上的银钩似又入骨三分,墨天问启动墙上机括,锁链立即缩短,硬生生将墨钰勾起,整个身体的重量集中在脆弱的肋骨上,墨钰痛的哀呼,冷汗朦胧了视线,却又听机括咬合声响,勾在锁骨上的两支银钩瞬间拔出,带出两股飚出的赤血,仅余双肋支撑,墨钰痛的几乎昏厥,却又听机括咬合,左肋的银钩抽出,身子重重一坠,仅余单肋悬撑,墨钰明显听到银钩入骨的磨合声响,再受不了这剖心剔骨的痛楚“父,父皇。。。我错了。。”,极大的屈辱,极大的不甘,却在父亲的注视下,缓缓吐出此生唯一一次的求饶。。
墨天问狂笑一声,落下机括,在双脚触及毒水同时,三条银钩又极速袭来,再次锁在那脆弱的骨上,墨钰无力地匍匐在毒水之中,趴在玉璧上喘息,每咳一下,都是一大口鲜血吐出,而父皇,终于平息了怒火,甩袖离去。。
静谧半晌,却是内心闪过过往剪影,墨钰不语,猛然抬首,却见那黑暗深处灼人心魂的炽热双眸,她眼神一黯,是不是,只有疯了的母妃,对她,才会露出如此心疼眼神?那如此灼人的泪水,究竟,是为谁而流?为她这个正在受刑的,被喻为祸世妖龙的女儿?还是为她那个自以为是其希望的,却过早死去的儿子?自己这么多年的屈身听令,究竟是为什么?为那母女连心却从是虚妄的亲情?还是,为补偿母妃受自己牵连被迫服下断魂蛊的责任?种种缘由,她已经不记初衷,也许,只是为了那点点虚妄,点点温情。。。
腥香的药池,凄凉的月光,黑暗中母亲疯狂却无声的眼神,墨钰心头凝重,亲情,这个自己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感情,父皇的伤害,兄长的背叛,母妃的怨怼,每一次的失望,每一次的心痛,可为什么忘不了?!为什么如此不堪的皇室亲情,却,如此,让她憧憬,甚至,为了母妃那不知为谁而流的泪水,倾尽十二年的自由,为煜貅肝脑涂地,费劲心力,以玉清王之名伴煜貅覆灭。为什么!如此恨!恨到心痛,恨到心死!恨到,心如刀绞。。。。
“啊!”不甘的焦灼和浓重的怨怼充满心头,墨钰怒吼出声,几拳砸在池水中激荡出阵阵残音,她强行压制心头怒火,心里清明,这是劫数,是心魔,不可因此失去理智,可脑海中却闪过一幅幅刻骨铭心的痛画,她被父皇打成重伤的画面,她被吊在锁链上奄奄一息的画面,她身处药池受万千蛊毒浸骨噬心的画面,她断魂蛊发作痛的死去活来的画面,她血战万千敌人身染赤红的画面,她计谋失策被云雄玷污的画面。。。一幅幅至痛皆为心头至极,一幅幅都由心血所染,受不了!再压制不住的怒火滔天,墨钰气极,一口红艳仰呕,视线竟在那一片赤红中渐渐澄明。。
满眼的火红,灼烧着她的眼,她的心,这场焚了熥蠡帝宫的大火,让她险些失去了挚爱,让她险些,万劫不复,一道泠凛杀气袭来,墨钰猝然闪避,又在瞬间反掌横劈,那人像是早有预感,侧头避过猛掌,寒光一闪,竟是银月剔骨扇!墨钰习惯性地摸向腿部,抽出剔骨扇,却是突发疑惑,剔骨扇早就在诛瑾之战时钝毁,四目交视,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她猛然想起,这里,依旧是她的心病,一切。。都是假的。。。但,也是真的。。。虚虚实实,是周公梦蝶,还是蝶化周公?
墨钰战心激起,双扇大开,倾尽全力,面对自己,再也不需有任何实力保留,再也不用有任何隐瞒,四十条锁链擦出耀眼火花,金戈作响,激的背后火光摇曳,几阵疾风散去,两个墨钰长身玉立凛然相视,一者白衣潋华,金发飘媚,一者黑衣鬼谲,墨发高束,一者神情冰冷,似遗世雪山,不容渎亵,一者薄唇噙笑,狂傲孤高,称霸之路,不由分说!极影交汇,火花铿然,不知过了几招,墨钰愈战愈狂,这种拼尽全力的战意,如此实力相当心意相通的对手!这般酣畅!
扇刃交割,银链缠绕,鏖战不知多久,纵然绝世神兵也不禁钝毁,黑衣墨钰狂笑一声,脱手弃扇,手中却多出莽寒双刀,墨钰冷冷一笑,亦是弃扇,纵随心意,手中长剑在握,真气提起,剑鸣长啸,霸道剑气豪然冲天,双刀诡谲阴鸷,刀刀直击命门,快若疾电,长剑剑气狂霸,带劈天之势横扫千军,刀光剑影,狂扫着觉华殿的火光烈焰,金戈连击,极招尽现,刃刃相击之际,极强内劲外释,偌大觉华殿瞬间夷为平地。
耳袢突然传来女子心碎的哭喊,墨钰大惊,剑光微顿,黑衣墨钰趁势挑拨长剑,一刀劈下,便让对手飚红,墨钰挥剑扫荡,割分战场,“趁人之危。”,墨钰冷笑,一边用余光扫视着觉华殿废墟,确认不见那人之时微微蹙眉,是幻觉?“我,才是真实的墨钰!”黑衣墨钰笑容狂肆,双刀背在身后,静静等着对手起身,“哦?”墨钰起身,剑指向前,入目的,是那张极为熟悉的脸,可那脸上的表情,竟是如此陌生,原来自己褪去默然伪装,给人的感觉竟是如此狂傲。。怪不得这么多人想杀自己。。
墨钰在心里默默检讨了几秒,眼神一凛,便持剑冲向那身墨黑,说也奇怪,鏖战这么久,竟是一点疲惫感也没有。。但也罢,如此畅战机会,不可多得!“哈!可我比你强。”,“是吗?”墨钰长剑挑起,直冲对手心口,后者双刀架于前胸,交叉一挑,化解毙命一招,“不信?舞阳璃,不就是你最大的弱点?”,墨钰心头一痛,眼前突然闪过她与她相处的一幕幕回忆,她的笑,如此明媚,像那普照的阳光,温柔,暖心。。。
点滴的回忆,点滴的温暖,原来,在自己苍白的人生中,还有她的微笑,还有,她的爱慕。。看着人生一幕幕温暖片段在眼前放映,墨钰的眼神渐渐柔和,黑衣墨钰看准时机,当即一刀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墨钰心口。。
两道血瀑飚出,墨钰单手持剑,黑衣墨钰单手持刀,刀剑之刃,分别贯穿对方心脏,天地间一时静谧无声,漫天急雨骤然飘落,混着赤红的热血在地面画出一道道生命的炽热,“咳,为,为什么?”黑衣墨钰面露不解,明明,明明已经沉溺在那可怜的温柔乡,为什么。。“璃儿,永远不会是墨钰的弱点。”,“哈,哈哈,是啊,没有,舞阳璃的墨钰,还是墨钰吗?”黑衣墨钰苦笑,不顾剧痛,任由那剑刃穿破血肉,缓缓前行,一步步靠近。。。
墨钰冷然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直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咫尺,却只令人觉得,远在天涯“你,对我,太狠。。。”,墨钰不语,此时,两个墨钰,一黑,一白,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神识,额头相触,视线相接,却是互相夺命,不留丝情,为什么,只有敌人是自己的时候,才能痛下杀手呢。。
墨钰心神一晃,握剑的手不经意松开,见那最熟悉的敌人怦然倒下,心头一窒,而渐渐倒下的墨钰,却如烟般消逝在雨水之中,只留一声若有若无的苦笑,似在嘲讽,似在,悲哀。。。
“她怎么还不醒,这都三天了。”秦子寒揉着胀痛的眼睛含糊地问向赫羽君,后者一边捣药,一边鄙弃地回答“我说过,现在她正处于渡劫时期,这点你应该比我明白,成功了,她就能再进阶,失败了,就再寻机会呗。”,秦子寒坐在墨钰床边,无聊地戳她的脸,想把这***冰凝的绝色容颜弄出个微笑弧度,渡过关键期的她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可现在也不知道她是否渡过了第九死,心里的失落感大涨,如果她成功了,自己就比她弱了,如果她失败了,就还要几经波折,不知要受几次重伤,还得让他担心几次,哎!如此纠结,秦子寒不禁叹气。
“渡经死劫时会看到什么呢?”,突闻赫羽君的疑问,秦子寒思索片刻,“多半是心结,因人而异,我倒是没有经历过太过麻烦的,可墨钰经历的比我多,心结差不多都成心魔了,她的进阶怕是就危险多了。。”,“果真如此。。。难怪她总是呓语些有关舞阳璃的事。。”赫羽君喃喃自语,语气中却掺杂了浓浓醋意,秦子寒闻言也有些心酸,却依旧倔强着道“哼,哪天找舞阳璃战上一战,谁赢了墨钰就归谁!”,赫羽君不屑道,“武者轻易不挑衅巫者,这个道理你不知道啊,别看舞阳璃一幅软懦模样,蛊后的力量可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起的,墨钰是不能用蛊,否则有了蛊王能力,还能在这里躺着?”,秦子寒冷哼一声,“看她这满头金发,我想第九死应是已度,不过,我感觉她的内息没增强多少,难道是伤还没好的缘故?”,“也许吧。。”。。
“嗯?她身上。。。”秦子寒突的一句,赫羽君好奇回首,却见秦子寒一脸好奇地将墨钰的外衣撩开,正看着她胸口的伤痕,赫羽君面上一热,急忙走过去打开他的手,秦子寒无辜道“干什么啊!你看,这里。”,说着还不知好歹地碰了上去,“喂!别因为人家没胸就瞎摸啊。”赫羽君急忙拉开他的手“她那里本来就有伤!你别碰!”,“不是,你看。”秦子寒指着墨钰胸口几处几乎要褪色的浅淡红斑,赫羽君一看,辨认片刻,眼里瞬间涌起杀气,这,是吻痕。他不禁冷笑,关了她这么多天,油水没少捞啊,云雄!。。
“没什么事吧。!”秦子寒练武成痴,自是没经情事,一时没有认出那些触目的吻痕,倒是赫羽君一瞬飙升的怒气让他有些担心,却只见后者横袖一甩,怒发冲冠地走了开去,只留一句“哼!事大了!”。。。
八莽绝殿之巅,圣王痕悒端坐龙座,俯视丹陛之下桀然而立的两道人影,乐正入影孔明扇轻摇,微笑欠身道,“吾等只想知道银扇少主弱点罢了,还望圣王陛下不吝赐教。”,痕悒勾唇浅笑“乐府之主,煜貅圣武女帝已殁,汝不会不知。”,话音甫落,却听青龙尊主冷言,“师尊,不言暗语,令媛之仇,可由吾等来报。”,痕悒眼一凛,湘儿死前那缕苦笑又映入眼帘,勾起无尽杀意,但又强加抑制,多年的相处,毕竟,是师徒啊。“绝世之玉的弱点,世人皆知,舞。阳。璃。”,乐正入影冷冷一笑,“陛下切勿说笑。”,“师尊,为何如此袒护少主殿下?”,青龙尊主似疑惑道,痕悒冷笑一声,“青龙,怎么说,银扇也算是你的师妹啊!如今,你是觉得为师老了,管不住你了吗?”,“师尊说笑,我认的师妹,唯有痕湘。”,“呵,罢了,银扇曾为舞阳璃承了吾三根锁骨钉,必会有隐患,袭击她坛中,百骸,回里三穴便可能让其战中卸劲。”,乐正入影羽扇半掩面,“但忘川医圣赫羽君素来与少主殿下交好,如果其痼疾已愈?”,痕悒面露不屑,以银扇的实力,就算告知你们她的弱点,又能如何?“墨钰,武学根基稳固雄厚,气劲浩然,不过,每月十五满月之时,她的内息紊乱,也许会是决杀她的最好时期。。。”。
西海之滨,桦庭小筑内天音缭绕,一仙风道者素手抚琴,庭亭之内,熥蠡十大巫君之一的巫咸依靠栏杆,手中琵琶奏鸣,召引幽蝶飘飞,和着漫天星光点点,闪烁出属于疆外的别样风采,一曲罢了,道者拂尘轻扫,巫咸放下手中琵琶,叹道“此乱世之秋,道者仍不愿入世?”,君迁子浅笑,“道法于心,何处非红尘?又何必拘泥于入与不入?吾等,不都处于世?”,巫咸摇头一叹,又恢复浅笑,“也罢,这桦庭小筑,怕是这熥蠡最后一方清净,道者可要为本君留路啊。。”,“自然。。”。。。
巫咸离开后,君迁子仰目望月,一曲奏毕,心头竟是淡淡沉重,手执茶壶,却觉茶汤已冷,不由感叹“酒,愈饮愈热,茶,却是愈饮愈冷,可若人心孤寂,到底,还是冷然。。。”。。。
这天下,终究,会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