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软玉阁”的后院占地阔绰,从小楼的后门走出去,凉风习习,穿成数串的灯笼悬挂在空中,柔和地映照着四周。
数个小房宛若星子散布在后院,绣花软纱糊着的窗子里,有影影绰绰的影子印在上面,连成串的软声娇笑从那些小房子里传入耳朵。
引路的下人在一处屋门前头停下,讨好地弯腰朝来人示意。
这正是“狼邪公子”和王大的所在,只这两人进去没多时,原本正当是火热时候,谁知里头却消停得很。要不是屋内点着灯,怕是要疑心里头是否有人。
火步灭抬手挥退下人,这时门却被自内打开了。
披着外裳、头发极短的高大男子抱着手臂,懒怠地往门框上倚靠着,视线一扫,在矮矮的小孩子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身形挺拔的少年。
“火家小少主造访,莫不是也要享受某的一番招待?”暗色中,男子不羁地笑着,露出齐整雪亮的牙齿。
火步灭见他气息平稳,便毫不客气地迈步进屋,寻到月门附近的桌椅,利落地坐下。
他身旁的小孩子也坐在椅上,却很不老实,乌黑脑袋乱转,奈何月门下悬挂着珠帘,将内室的景象遮得严实。
“’狼邪公子’当真好本事,王大公子也是个惯会游戏花丛的,不想如今却这般轻易便被放倒了。”
“哪里,只不过被玉娘差人教授了些伺候人的手法,不想恩客太过受用,居然便这般便睡过去了。”
“睡去了?”火步灭不以为然地挑着唇角,“王大是’红香软玉’的常客,还望狼邪公子教他睡得安稳才好。”
“这是自然,我与王大公子可是相谈甚欢。”男子毫不在意地回着,“我欠贵阁的银两尚未偿还,又有好吃好睡、佳人相伴,自然不会在此添乱。”
“呵。”火步灭用手指轻弹洁白的杯身,“记得上次相遇,似乎还十分不乐意做这行当,怎的过了几日,态度转得这般大?”
“少主莫非对某有所不满?”
火步灭垂下眼眸,用手指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声音放缓,“这几日,不止一波刺客来这’红香软玉阁’,被抓捕后盘问,大多是龙翔人氏。”
原本混不吝的男子闻言僵了一下,片刻后眯了眼,等他接下来的话。
“我听闻蚩族部落的呼延大王子前些时日去了外地游历,恰巧也是单名一个’邪’字,莫非这只是偶然?”
“是非偶然,又有谁知?”
呼延邪单挑了一边眉毛,拎起玉制的酒壶,斟满杯酒一饮而尽。
“火氏的消息果然灵通,小少主既晓得我出身穷乡僻壤,还是教我多待些时日罢。”
“我虽未曾为此折损人手,可那追杀你的人未将火氏放在眼里,你又自作聪明将这里当作庇荫处。”火步灭的唇角带着些许冷意,面上带笑,眼神却凉薄,“我既不愿遂了那些刺客的意,又不愿平白护着你,这该如何是好呢?呼延大王子。”
“某记得,我可是价值千两黄金呢?”
“差人查验了,都是些包了金皮、灌铅的假元宝罢了。”少年的声音虽然清淡,却莫名教人听出些嘲讽的意味,“还是说,为了那些假元宝,你也愿和那乞丐春风一度?”
“……”
似乎是刚入腹的酒太烈性,一旁的萧容瞧见对面男子的俊美脸皮渐渐涨红,紧攒着拳头,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半晌,男子方才稳下气息。
“某在此落脚,无非是要偿还贵阁的债务。倘若少主执意赶我走,倒也不好在此死乞白赖。只是相逢即是有缘,我与这位小小少爷倒是合意得很,不知小少爷可愿收留一番?”
“呃……”萧容没想到话头居然转到自己身上,扭头看看火步灭,这人的眼光冷冷的,似是有些负气一般。
虽说如此,这到底是萧容自己的交际,回想呼延邪那干净利落的身手,还有爽朗的脾性,他目光便十分和善:
“我倒很是欢喜呼延兄的。”他看着呼延邪恳切道,“不过这既然是步灭哥哥的债务,我也没法插手。况且如今我也暂居于火家,倘若呼延哥哥需要盘缠,倒是可以提供一二。”
萧容有些无奈,原以为呼延邪会觉得不快,不想他反而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能得小少爷欢喜,便已是十分的幸事。”
火步灭用指端敲着桌面:“倘若我当真收留了你,大王子何以为报?”
“哈哈哈……少主说话当真痛快。”呼延邪似是等待这话已久,伸手自怀里摸出一块铜制的牌子,上面刻印着一枚线条粗犷的狼首,“这是我呼延邪发放的信物,算作我的一个允诺。但凭此物,他日无论是兵戈交战时退避三舍,还是要我赴刀山火海,我呼延邪绝无二话。
但允诺只这一个,用过后便要即刻收回!”
火步灭伸手接过他掷出的令牌,不以为意地笑了。
以火家的人力,要护住呼延邪实属绰绰有余。只是呼延邪欠了债务,依着规矩也该教他设法偿还。今日此举不过是卖个人情,证实火氏不是任人欺瞒的冤大头。
至于会否为着此人得罪了他人,想来那些人也不会蠢到认为自己会任由呼延邪摆布,更不会为着一个落魄的王子来冒犯火氏这个庞然大物。
这笔买卖怎样也不算亏。
萧容原本打着看热闹、和呼延邪亲近的主意来的,不想那两人来往间谈的都是正经事,一时间有些兴味索然,又不好扯闲话。
正值夜深,几人简单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出门没几步,萧容便扭头问道:“既然如此,他可还要在此卖身抵债?”
火步灭看着他笑:“这个自然,我们负责保他,欠的银两却还是要还的。钱财和性命相比,算甚么?”
“噫……呼延兄却是亏了,亏了。”
“他时运不好,便只能低头,也算不得亏。”
火步灭低头看着身边的崽子。
这崽子还未曾晓得自己的价值。和萧家小明珠攀上交情,对呼延邪来说,才是美事一桩。
毕竟呼延邪虽有武艺和抱负,在本族部落里,却不及二王子的母族势大。
倘若日后呼延邪能得到萧家这样大氏族的支持,那定然是真正的时来运转。
呼延邪……呵。此人看似洒脱不羁,城府却深沉,也不知崽子倘若混熟了,会不会吃亏?
长而细密的羽睫下,火步灭幽深的眼眸中透着思索和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