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萧容在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握着绵软的小爪子抻了个腰,又张开手臂在床上舒展一下,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下了地,趿了鞋子,推开门扇,院子里一道正在舞剑的身影便停了下来。
火步灭站在底下,看小崽子披覆着毯子一样的长发,蓬乱中透着可爱,不由得笑了。
“瞧你这样儿,睡得魔魔怔怔的,傻得冒泡儿。”
萧容一面揉眼睛,一面回道:“你才傻呢。”
“好好,我傻我傻。”火步灭说着,又练起剑来。
他的剑招极是漂亮标准,萧容打算好好瞧瞧,又被丫鬟们带进屋草草洗了把脸。
他把手巾往脸上随意一擦便往外跑,谁知被忽然冒出来的黑衣少年一把逮住,拎着后领口又丢进屋里。
丫鬟们扯了他小手又带到椅子上,按着肩膀给他梳头。一时不好挣动,勉强忍着,又听丫鬟们问要梳甚么发式。
萧容不懂什么发式,不远处的火寂燎倒是走过来,吩咐道:
“无妨,怎么好看怎么弄。”
不多时,拾掇得精神的小孩子活蹦乱跳地出了门。可惜院子里的少年刚刚练完剑,看着他把长剑慢慢收回剑鞘,萧容的脸上便满是失落。
都怪那个家伙!
他恨恨地瞪了火寂燎一眼,耳中却传来好听的声音:“哟,这发式倒是精神多了,比昨儿个好看。”
“是吧?”火寂燎也低头看他。
萧容今早换了金子找来的新衣裳,一身白色的锦袍,束着一条边缘青色绣金色花纹的白色腰带,侧腰上悬了一枚通透的青色玉佩,下面缀着红穗儿。
额发和鬓角梳到后面和一绺长发绑到一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越发显得面如白玉,肌肤莹润。眼如点漆,唇似涂朱,无比的精神好看。
萧容一听有人夸他好看,心里舒服了许多,抬起下巴应了,却还是念念不忘方才的事情:“我也要练剑。”
火步灭睁大眼:“你也要练?你炼体完了么?”
萧容没说话,只眼巴巴地瞅着他。
“不是我说,”火步灭大步走过来,“瞧这小胳膊腿,剑比你还高呢,你是准备拿个绣花针和我比划?”
一旁的火寂燎“嗤——”地一声便笑出来,气得萧容又瞪了他一眼。
火步灭似乎难得正经,耐心地接着解释:“萧氏自有一套功法,如今你没法子取舍、分辨,冒冒然学别家功夫只会有害无益。你倒不如趁此多练练基本功,把身子骨儿练灵活了,往后习武进境能快上不少。”
“可我还想看剑。”萧容见他不应,只好退求其次,“步灭哥哥舞剑真好看。”
火步灭挑眉,心态几乎又要飘起来了,可看见一旁火寂燎的调侃眼神,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
“你可记着,我的剑法不是谁想看便看的。”这么说着,他走回院子比划起来,招式简洁优美,薄薄的剑身在日光下流动雪亮光泽,挥动间割裂清风,发出尖锐的嗡鸣。
火步灭来了兴致,和方才练的不同,舞了一套极华丽的剑招,看着颇为亮眼,整好讨小孩子喜欢。
火寂燎在台上抱着手臂看他耍威风,低头见小孩子站在门口,紧盯着那道舞动的身影,眼也舍不得眨,嘴角不由高高挑起。
“容小少爷似乎极喜欢练剑。”
“啊?”萧容的思路被打断,有些不满地瞄了他一眼,随意地“啊”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火寂燎摸摸鼻子,锲而不舍地追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回萧容难得转脸看他,清清亮亮地答了一句:“不喜欢!”
火寂燎心痛地捂住胸口,小崽儿却半眼也没看他。
外头一个家丁跑进来,在火步灭跟前传报了一声。
火步灭抬手将长剑入鞘:“甚么事?”
“回少爷,是收债的事儿。有个叫钱言的前些年搬来了城西,前年冬至拿房产作抵押,管咱们钱庄借了五百两银子,为期一年。如今他无力偿还,兄弟们去收房产,他却又带着妻女堵在房门口哭闹,道是倘若咱们强收了房产便要自戕,闹得甚是厉害。兄弟们不敢轻易决定,便想请少爷过去瞧瞧。”
火步灭听了,扭头朝萧容那边,命令道:“过来。”
他口气强硬,萧容虽不大舒服,但见他手头有要紧事,便乖乖下了台阶。
刚到跟前,火步灭便又把崽子往怀里一抱。
萧容身体轻便,毕竟个儿小腿儿短,火步灭图个省事,干脆走哪儿都这么抱着。
火寂燎走过来,看向二人道:“既然你有事,我便也回了。”
火步灭应了一声,火寂燎却不老实地伸手过来。萧容虽然缩脖子,却没有躲藏的空间,被起了粗砺茧子的两指用力掐了一把。
萧容一向怕疼,要不是好面子,换寻常小孩儿约莫这会儿该哭出来了。
火步灭看那玉白脸庞上的红印子皱了皱眉,瞧着火寂燎道:“哥,小孩子呢,下手轻点儿。”
“才一日便这么护着他了?”火寂燎颇觉有趣地挑眉,看着萧容,语气却有些控诉的意味,“他先前说不喜欢我呢。我和他多亲近亲近,说不准便好了。”
“……”
呸。萧容皱皱鼻子。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火寂燎忽然道。
萧容赶忙望向火寂燎身后,围栏旁的杨柳树。
火寂燎却看着他笑了起来,又转而对火步灭道:“我走了,你先忙着。”
几人在岔路口分开,火步灭带着人,快到府门时,萧容看见门口护卫比昨日多了不少,且拦了不少来往的下人,正挨个仔细核验身份。
火府果然行动起来雷厉风行,昨晚刚定下要盘查家丁们的底细,今早便已限制了府内人的进出。
那些人回头看见火步灭出来,纷纷问安、让路。
门口的镇兽下窜出一个人来,弯腰朝火步灭抱拳道:“见过少爷。”
火步灭倒不着急,点了点头,又把萧容搁在地上:“呶,想出去玩便自己上这马蹬。”
那马生得高大,膘肥体壮,闻言从鼻孔喷出两团热气,不屑地甩了甩脑袋。
火步灭等着看这崽子的笑话,眯着眼想象那小身子攀附着马鞍边缘费力往上爬的画面,便瞧见萧容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踩在了马背上。
火步灭:“?”
没想到这崽子居然还会一点儿轻功。
再看萧容那胆儿大的,踩在马背上就弯下腰来,颤颤巍巍地弯腰去摸马的脑袋,似乎没想到这举动有多么的危险。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初生崽子不畏马”。
火步灭被他这样儿吓得心口扑通扑通,整好这时那匹马抖了抖身子,小崽子拽着马耳朵悬在半空晃悠,弄得那马暴躁地跳脚发狂。
马毛溜滑又短,根本抓不住,萧容倘若此时掉下去,难免要被马蹄子暴躁地踩上一脚。
火步灭的袍袖卷起一阵清风,险险在崽子掉落之前,抱入了怀里,也解脱了被抓得掉毛的马耳。
怀里爪子紧抓着衣裳,火步灭低头一看,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点儿也不害怕,一股无名火便冒了上来。一时间嗓子冒烟儿,把崽子往地上一扔,站在路边指着鼻子骂起来:
“不想活了?你骑过马吗,一上去就嘚瑟?哪条胳膊腿不想要了,小爷替你掰!管给你掰得利索!”
“哦……”萧容四下里看看,又对着火步灭瞧瞧,“我这不是想着有你在嘛……”
少年的脸色顿时缓了缓,走上前扯着手把他拉起来,等萧容拍掉身上的灰,便把他往腋下一夹,上了马搁在身前。
“再敢瞎折腾,就把你扔下去,再不管了。”
感受着那柔软的团子在胸腹处乖乖地窝着,老实得不像话,看着还真有几分忏悔之意,火步灭这才稍稍解了点气。
他单手抓起缰绳,问道:“闹事儿的地方在哪儿?”
旁边的人也已翻身上马,闻言忙道:“回少爷,是在星夜街区闹的事儿。”
火步灭看着前方,两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长嘶一声,宛如离弦之箭飞驰出去。
他身后跟了一群护卫,红黑劲装掺杂,也纷纷打马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