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岚是乳母王氏的女儿,从小和姈儿一起长大,自然不同一般下人那样做些琐事。至于后来,为什么迟于她入宫的流萤更得信任,还要源于几年前的一件事情。
主上萧彻五十大寿,姈儿虽然不招待见,但还是抱着女儿的一份心意准备了贺礼。她想着礼物须要自己来做才好,于是精选了几缕金色的丝线,准备打一个龙形的络子。她瞒着众人,每天偷偷地只在睡前打一会儿。本想找流岚修整修整,却时常不见她在殿里。
到了贺寿那天,姈儿顶着一双肿眼出现。当她拿出看不大出形状的络子时,主上的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姈儿当时想,只要收下就好,说一句亲近的话就好。她凝望着她的父皇,终于看到他的嘴角略微动了一动。
“这络子是谁打的?”他的声音里面听不出喜怒。姈儿刚想开口。“陛下恕罪。”,身后的流岚却突然跪下了,“婢子无能,没有替公主修缮拙作,让陛下见笑了。”
“你擅长打络子?”萧彻打量她。“是。”流岚答得爽快。他点了点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然后接过了身旁陈贵嫔递的酒杯,贵嫔笑得轻蔑。
络子从手中滑落,姈儿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后来,她知道流岚每天是去御花园等路过的二皇子时,她的心又凉了一大片。自此以后,殿中的大小事务,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过流岚。
今日,流岚明知主上对当年之事甚为忌讳。便是进宫时间不长的乳母王氏,也是早早就放出宫去居住。主上难得来一次,她却仍是这么说了。
姈儿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没有箫声,没有蝉鸣,只有树叶摩挲间“沙沙”作响。王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起来,她觉得宫内的夜更加幽深了一些。彼时的她,还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争论,将要改变她接下去的命运。
白日里,萧彻一连看到好几份奏疏,都是些逢迎权臣之辞,顿觉心烦。“门下侍中掌朝中机要,位同丞相。他柳家又世为朝臣。”他丢下手里的奏疏,眉头皱成了“川”字。
陈贵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纤长的手指搭在萧彻肩上,“妾以为,可将公主下嫁。”萧彻侧脸,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这公主……”
陈曼霜的嘴角泛起一抹妩媚的笑,施粉描黛的精致脸庞也靠过去,“陛下忘了,永成公主如今也有十七了。”
午后萧彻召见侍中柳昀,他已年逾五十,依旧可见俊朗风雅。“柳公近来可好?”萧彻起身。柳昀笑得谦逊,“陛下挂念,自然不敢抱恙。”萧彻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小女雩姈不小了,朕已属意你儿柳宸。”
柳昀闻言有些讶然,却仍是从容作答:“微臣惶恐,得陛下错爱,只是小儿柳宸素有脚疾,怕是配不上公主。
脚疾?这点却从未听闻。萧彻看向身边的陈贵嫔,目光中有责备之意。陈曼霜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她掩嘴轻笑道:“柳大人,你家三郎到是和公主相配。”
“三郎……”柳昀陷入了沉思。三郎倒也无妨。
“父皇且慢。”萧世谦突然出现在殿内,说话间瞥了眼陈贵嫔。“若不是阿竹说起,儿臣唯一的皇妹岂不是就这么嫁了。”他又走到柳昀跟前,作揖以示尊敬,“听闻柳大人当年也是建安城内的风流人物,这三郎就是名噪一时的艳妓所生。还请父皇三思。”
柳昀依旧沉脸不语,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陈贵嫔还欲说些什么,萧彻却背过身去,手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说:“容朕再想想。”
殿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柳昀对萧世谦微微颔首,“有劳殿下,老臣就此告辞”。萧世谦拱手相送,“大人是朝中支柱,我等晚辈还需大人多加扶持。”
太监阿竹的心中早已存了疑问,“殿下前几日还夸赞柳公子博学广知,有治世之才,为何方才又低看起他的身世来了?”萧世谦笑了几声,只说:“正因如此,这皇亲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
心中思绪堆杂,夕阳还未下山之际,萧彻独自步行到了长乐殿前。仿佛连他自己也记不起,已经有多久没有踏进这里了。
“昔时也有桃花夫人,却是红颜祸水,薄命之人。妾不喜欢这个称谓。”怀中的女子正在赌气,脸颊因此微红,平添一丝韵味。他轻轻唤她:“沅浠,朕却喜欢。”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春日里一时风疾,花园草地上,桃花瓣似雨落下。
当日无意间的一句气话,却是一语成谶。如今天人远隔,昔日柔情都成了撕扯他的伤疤。姈儿渐渐大了,长得像她,他怕见她,却不愿见不到她。他叹了一口气。十七岁了,也该成婚搬出宫去了。
殿前的宫人见到他,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原来姈儿不在,他召来宫女问话。“陛下恕罪,公主去宫外见乳母了。”流岚低下头。
“是吗?”萧彻冷冷地反问
“平日里母亲就时常入宫,公主也是思母心切,还请陛下垂怜。”流岚抬其头来,言辞切切。
萧彻黑着脸,丢下一句“你有心了。”便匆匆离开了。
含章殿内,装饰华美,锦绣生香,全不似长乐殿的清冷。宫女青罗伏在陈贵嫔的耳边,“娘娘,陛下去了长乐殿。”见陈曼霜眉头微皱,她又讨好似的添了一句:“也是陛下一时想起罢了,又何必着急把她赶出宫去呢?”
陈曼霜调整了一下姿势,以手支腮,露出皓白的腕来。微微闭上眼睛,享受安息香带来的舒畅。她好整以暇地开口:“你可知为何这么多年,我还是一介贵嫔。”
青罗乖顺地立在一旁,心想贵嫔已是极尊贵的,却还是回答:“奴婢不知。”
“陛下这般空着皇后之位,可见死人有时是比活人顶用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似在叹息。“看似无情,他的心却是连我也猜不透的。无论是昭德皇后,还是她李沅浠,即便是死了,还是防不胜防。”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柳昀是自己兄长在朝中的对头,萧雩姈也不能留在宫中了。为了他的儿子,此番她也要尽全力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