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丰从浑浑噩噩的昏睡中醒来,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混沌初开,鸿蒙初辟。
他勉强睁大酸涩的双眼,只见旁边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压下来,用带着三分欢喜,三分欣慰,三分意味不明,还有一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你醒啦?”
要不是全身无力他肯定从床上蹦起来了,现在只剩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安抚着自己脆弱的小心灵,陆元丰声音嘶哑得像就是高龄的老人家:“喝水。”
秋萍萍“哦”了一声,连忙去取了一杯水来。
陆元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还连带着小腿肚、大腿根、后腰、后背、后脑勺疼得让人难以忽视。
记忆涌现,不堪回首。
他瞪过来的眼神由于精气神的匮乏,在秋萍萍看来都成了求助。
她努力把陆元丰扶坐起来,将水杯凑近他的嘴唇灌下去,然后擦掉从下巴上落下来的水珠。
然后她语重心长地发出了感慨:“哎,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我……你……”奈何陆元丰喉咙冒烟,一些字根本发不出音,只能辅以口型。
刚好这时秋萍萍把杯子放到了一旁,他的愤怒和抗议完全没有看见。
她笑笑:“没事,你赶快好起来,不用觉得麻烦我。”
陆元丰胸中郁结,似将吐血。
“刚刚你高烧,这种情况我是常见的。”秋萍萍絮絮叨叨地同他讲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过你也太弱了,还没怎么样就晕过去了。”她无奈地摇摇头,“我怕你撑不过去,所以还是决定去找人帮忙。”
陆元丰反抗无效,只能挂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听她帮自己补充记忆。
“尹城守帮我引荐了宋程迎大夫,你喝了宋大夫的药,一碗就见效了。”
说到这里,她笑得格外开心:“你身子虚,宋大夫嘱咐让我给你好好补补。”
说完,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端到了他的面前。
笑眯眯地舀了一勺递过去:“把汤喝了,快点好起来。”
陆元丰高烧失了味觉,只觉得口鼻之中一片淡淡的,那汤就在眼前,也闻不出味道。
喝了一口,也吃不出咸淡。
大抵人生病就是这样的吧,他安慰自己,然后把一碗汤都喝掉了。
秋萍萍把他安顿好,自己用一个罐子装了浴桶中的洗澡水,悄悄地来到了城门。
守城的兵士见过她,询问:“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开下城门?”她试探地问。
兵士果断拒绝:“城外是毒瘴侵蚀之地,没有尹城守的批准,谁也不能出城。”
秋萍萍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罐子:“我这里有些偏方熬制的药,兴许能够把外边那些人治好。”
兵士的眼里马上露出警觉之色:“宋大夫都没有办法的病,你能治?”
秋萍萍摇摇头:“不是,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偏方,说是包治百病的。”
“反正扔他们在外面也是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兵士攥紧了手里的长枪:“你从哪儿听到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秋萍萍暗叫不妙,稳住神色:“我是个乞丐,从街上讨饭的时候得来的。”
“哈哈哈。”兵士忽然笑了。
就连旁边一同值守的兵士们也笑了。
他打量着秋萍萍,见她不过十几岁,又是个讨饭的女孩子,于是收了笑向她道:“那些游方卖艺的人能有几个可信?”
“他们那些方子和野药大多是用面粉捏成的,不可信的。”
听到他这样说,秋萍萍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愚昧无知的小孩了啊。
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焦急:“真假虽然不能肯定,可试一试也许就能救一条性命呢?”
兵士们见她一再坚持,不肯放弃,知道她是一片好心。
这些忠诚热血的男子汉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要不,就试一试?”
城门没有开。
兵士带着她走上了城墙。
他取来一张弓,一大块破布。
那布原来不知是做什么的,脏兮兮的破洞连连。
秋萍萍照着他说的,把那破布撕成条,用罐子里的水浸湿。
兵士把箭上锋利的箭头去掉,换成布条团成的布团。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不多时一个人的身上便挂满了浸了药水的布条。
“好了。”兵士把弓收好,“如果你的偏方管用,那个人就能自由活动了。”
他指着那个挂着布条的人道:“我们这里白天夜里都有人把手,有消息会第一时间知道。”
“天冷,回去吧。”
秋萍萍看着他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再回望墙外的那些人,终于还是默默地走下了城墙。
“哪里?”陆元丰见她回来,用口型搭配艰涩的吐字表示了关心。
秋萍萍面上淡淡的,写满了“有心事”。
她随意把玩着一截细细木柴,也没有顾及陆元丰是不是想要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刚刚去城门那边了,本来想要去把你用过的那个药水给他们也用一用的。”
她叹了口气:“但是兵士没有放我出去。”
“他用布沾了水绑在箭上,射到了城墙外面。”
“我也不知道那样会不会管用。”她摊了摊手,“如果能再救活一个,就说明这一桶药能救许多人。”
陆元丰说话太费劲,索性干脆闭上嘴听她继续讲。
她沉默地坐了很久。
就在他以为这个沉默会一直持续到下一餐饭的时候,她忽然弯下腰用手捂住了脸。
“他们要是能得救就好了。”
陆元丰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的声音很小,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又过了很久,秋萍萍忽然直起身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出了屋子,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当晚,秋萍萍做了一个梦。
梦里火光冲天,巨大的妖兽嘶吼着乱窜,地面也跟着颤动。
耳边都是人们悲伤、惊恐的哭嚎,眼前是他们绝望的眼神和因无助而颤抖的身体。
在这嘈杂混乱的世界中,忽然响起一阵铜铃声。
一个人从黑暗中走来,他沉着冷静的声音穿过朦胧的梦境传入她的耳中:“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