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玄苏仍是不愿,惊尧又道:“方才的动静,想来……是孑来过了,他很可能还在附近。”
提到食鬼,惊尧的语气顿了下,很不自然。
他这话说动了玄苏,惊尧说的没错,食鬼受了重伤,不会走远,如果惊尧此时出去,可能会撞个正着。虽说他受了重伤,但惊尧一个毫无灵力的人,遇上了,怕不能幸免。
看玄苏妥协,惊尧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魔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祂会不会毁约,唉,祂真要毁也只得由祂,谁让我打不过祂呢。
玄苏想起后背的伤,就一阵难受。靠又靠不得,拉又拉不得,好在惊尧扶着他的肩,卸去了他的重量,不然,玄苏可真是坐立难安了。
“王爷,你可真是……”惊尧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叹了气。
“这里什么都没有,可如何是好。”紧皱的眉头,彰显着惊尧的心情。玄苏脸上故作轻松,心里也有点慌。
若是一直不处理,真瘫了可怎么办?
好在这里除了惊尧,还有半个玄苏的人。正在他两担忧之时,有一人带来了希望。
藏洛送来了干净的清水,还有包扎用的布条,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草药。
“将这个捣了,敷在后背上。这个可以直接服用,这个丹药,也一同服下。”
惊尧本对藏洛有些防备,但看玄苏对藏洛很信任,他便也放下心,仔细听着藏洛的话,分辨着草药。
看藏洛将草药分的清楚,玄苏有些诧异:“藏洛你还懂医?”
藏洛顿了顿:“从前打仗,寻常跌打损伤的药草,认得一些。”
又补充道:“不过,我在找草药的时候,碰到一名女子,她似乎精通药理,给了我一些药,那丹药便是她给的。”
女子?精通药理?这山中的女子……那岂不是桑妍,她还没走?魔头的老巢就在这,她会不会有危险。
“那女子现下可离开了?”玄苏道。
藏洛摇了摇头,又道:“你不用担心,她不是寻常人,见到我时,并未害怕,应当有自保的能力。”
听藏洛这么一说,玄苏点了点头。桑妍流转世间多年,应当不会像表面般柔弱。
“王爷,要先褪下衣物。”
惊尧的动作很快,已经捣好了药草。玄苏应了一声,缓缓背过身去,解开衣物,露出雪白的后背。
他的背骨十分好看,对称平整;衣衫褪去,露出背脊上斑驳的血痕,红与白的对比,更为显眼。在这片红白中,还有一道十分显眼的刀痕,由肩横到腰际,与新伤叠加,更为狰狞。
“嘶。”
惊尧的手顿了顿,这伤得也太重了;眉间的“川”字越来越紧。
藏洛也瞧见了,并未多说,只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玄苏回头:“嗯,今天谢谢你了。”
说罢,藏洛便离开了这里。
“王爷,我上药了。”惊尧道。
玄苏:“嗯。”
虽说是做了准备,但当伤口真的被触碰到时,又凉又痛,玄苏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感受到玄苏的疼痛,惊尧将动作一再放轻。他似乎很熟悉做这类事情,慢慢的,疼痛消了下来。
上好了药,惊尧熟稔的替玄苏包扎。
玄苏动了动胳膊,撕裂的感觉轻了许多,顿时欣喜:“惊尧大哥,你这技术可以呀。”
惊尧的神情有些奇怪,玄苏没注意到,继续感叹:“没想到惊尧大哥不仅花圃看顾得好,药理也懂得。”
“王爷。”
这一声,与平时有明显不同,玄苏抬眸不解:“怎么了?”
看惊尧有话要说的样子,玄苏不明所以:“惊尧大哥,有话就直说吧。”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惊尧开口道:“王爷,你可知我为何懂得包扎吗?”
玄苏好奇:“为何?”
惊尧一字一句道:“跟随苏珈珈大人以后,包扎是我做了成千上万次的事。”
玄苏的笑意渐渐散去,转而凝重,惊尧继续道:
“从前,王爷总怨大人常在外游荡,岂知,每次大人回来,都是伤痕累累。”
玄苏凝眉,眼下深惑:“这是怎么回事?”
惊尧:“大人是为了寻您的药引。”
玄苏:“药引?”
是了,可“药引”是无栖的灵体,他又怎么会因此受伤?
似乎看出了玄苏的不解,惊尧又言:“大人每次出入的,都是些大凶之地,在没有去熙极国之前,我追随大人游历,在各国探索。每每遇到怨气聚集地,大人都要去查探一番。”
“这些年来,大人一直在受伤,但他从未停歇。每次伤愈,便又出门,如此反复。”
“王爷可还记得您十二岁的生辰?”
玄苏默着,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将伤重与苏珈珈联系起来。
没有得到玄苏的回答,惊尧并未停言,他的声音透着疼:“那日大人赶回来,浑身伤痕,但他仍第一时间去见了你,守了三天三夜。”
“后来,你们离开了熙极国,我以为,一切都已经变好了,但没想到,你们离开一月后……”
惊尧顿了顿,语气轻轻的,仿佛还带着不可置信:“有一夜,花圃传来声响,我去查看,便见大人倒在花圃里。”
“他身上的血迹染红了花圃,气息微不可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仿佛被人凌迟了一般。”
“深深浅浅的剑伤布满全身,皮肉都翻转过来,更别提那些半干的血块有多么可怖,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害怕大人就这样……”
回复心情,惊尧调整了呼吸:“两日后,大人醒了,醒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见你。”
惊尧看了一眼似乎无法吸收这一切的玄苏:“我劝大人先养伤。可大人说:他想见你。”
玄苏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感觉很痛,从心口处蔓延,越来越痛,比后背的伤,要痛上百倍千倍。比失去手臂的那一次,痛得更真切,更深。
按照时间,他们离开一月后,正好是在傲龙国。剑伤,难怪……难怪古战场被移平后,苏珈珈就不见了踪影。
难怪一面都不让他见就离开了,是怕他看出来吧。
玄苏此刻有一种深深自责:为什么从未关心过这些,为什么没想过苏珈珈也会受伤,他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不动用魔种的力量,以人之躯,怎么可能去抗衡那些可怕的非灵之气呢?
原来,苏珈珈不是不带他,不是把他丢下了,也不是不来见他,而是………在养伤。
“王爷,大人从不让你看到他的伤口,他总是在远处看你,不敢与你触碰,不敢与你接近。”
“我不懂,为何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会这么卑微,他连神都不屑,却甘愿为你,屈居在熙极国。”
说到这里,惊尧的语气愈加不显,从他的眼神里,出现了许多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扭头看着玄苏,后者的眼神空洞,双肩颓着,并未消化掉惊尧所说的种种。
“您关心所有人,可大人他,只关心你一人。他的命,系在你这里,你怎可……”
言及此处,惊尧的目光落在玄苏后背之伤上,略微沉重。
“怎可轻易让自己受伤?”
“若是大人知道,必是心痛如绞,恨罢不能。王爷,不管你如何决定,如何行事,惊尧只恳请您,万事护好自己,莫要让大人……”
玄苏现在满脑子都是苏珈珈受伤的身影。那么伟岸强大的人,遍体鳞伤,都是为了他………
而他却一直都在迟疑。
他在苏珈珈心中,远比他想象中更重,重一千倍、一万倍!
那……那封书信!
仿若惊醒,玄苏瞳孔猛睁,猛然发力,皮肉裂开的感觉却生生将他的动作阻住。惊尧没想到玄苏会突然发力,看他跌坐回来,后背上的血层层渗出,一时惊神。
“王爷!”
“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惊尧惊声道。
顾不得伤口,玄苏想起他所留书信,几乎是字字诛心,他怕了,他真的害怕,怕苏珈珈真信了他的话。
“惊尧大哥,你不必管我,我求你帮个忙。”
玄苏抓住惊尧的手,像是抓上救命稻草。
惊尧见他这样,知道是事出有因,问道:“何事?”
玄苏的呼吸并不稳,但他还是急切的开了口:“你现在就走,我…我找藏洛送你,送你去苏珈珈那里,你见到他,替我带个话。”
惊尧不明所以:“怎么了?怎么突然着急要我走?”
玄苏着急说话,反而有些吞吐:“你听我说,这事很重要,我…我走之前,给苏珈珈留了一封书信,我跟他说…跟他说………”
说到这里,玄苏的咽喉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火辣辣的,出言困难。
惊尧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手臂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恨他欺我瞒我,恨他眼看文曲身死,恨他……将我看做其他人,说……我愿从未遇见他,此生,愿不复相见。”
握住玄苏的手徒然一颤,缓缓松开,惊尧一脸鄂颓:
“王爷你…你这无异于在剜大人的心啊!他何等的重视你,你怎可……却说出了此生不复相见!!”
不怪惊尧如此反应。他亲眼见着苏珈珈是如何为玄苏付出的,亲眼看着苏珈珈的一片真心,也懂得,玄苏在苏珈珈心中的位置。
那是卑微成尘土的仰慕啊!
不止惊尧,玄苏的回想起他的落笔,也恨不得将写信的自己抽筋拔骨,他这般言论,在那样在乎他的苏珈珈眼中,又该是多么痛心。
“你…你替我跟他说,那些话都是骗他的,我只是不想让他来寻我……让他,千万勿信。”
惊尧深深呼吸,当机立断。
“我马上走。”
收拾好心情,起身往外走,走至洞壁时,惊尧又回头说了一句:“王爷,顾好自己。”
听着惊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玄苏的全身像是失去了支撑,无力的倒在地上,脑海中,转旋着惊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