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冰冷。
孙权跪于祖堂之内,那于他前的便是孙家祖宗牌位。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至膝盖麻木,他缓缓地磕了头,而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他身子有些颤,许是因跪了许久的缘由。他从未想过要起身,他唇边只扬起一记苦涩笑意。
“权弟!”他忽闻那人唤道,他不由一怔,微微转脸,却见孙策蹲下了身子,双手抚上自己的肩,却见他双眸满含心疼之意,而后只一声长叹。
他身子未愈,不过微微转脸罢,却是脑袋一阵眩晕,孙权微微闭了双目,睁眼之时只笑道:“大哥。”
孙策许是此生亦不会想到,他孙权是因他而跪下,只因他所曾道的祖训二字。
什么罪孽亦可由他负着,只愿他孙伯符再无负罪感。
“亲我。”孙权虚弱的面容上只扯一丝笑,只笑得奸诈。
“……何故跪于此?”
“从前是仲谋的错,”孙权似如孩童般,伸臂揽住他的脖颈,“不该如此囚着你。”
“我从未怪过你。”
孙权只将脑袋埋入孙策脖间,却是两相无言。
孙策忽的觉脖颈间一股凉意,他不禁一怔,忽的闻一阵低泣声,他还未反应来,孙权已然哽咽道:“伯符,我心疼你。”
孙策身子一僵,而后展笑不言,伸臂轻抚着孙权的背。
地砖依为冰冷,身子依是发热。脑袋只一阵眩晕,亦不知最后是倒也未曾倒下。
醒来已是夜,睁眼之时却见孙策的双眸微红,他抬手轻抚着他的脸庞,口中只喃喃孙策二字。只耳闻他略带哭腔所道的大哥在,再后却已渐渐阖上双目。
这一眠已不知多久。
他只知醒来时入眼的是孙策疲惫至极的面容,他只觉微微的心疼,微微的酸涩,于后而立的是孙仁,她吸了吸鼻,见孙权正视着她,她不禁心起喜悦。
“二哥!”她喜唤道。
“嗯。”孙权只虚弱而应道。
孙策已守着榻边一夜,他只觉这一夜似比平日里难过。他瞧着孙权紧闭着的双目,脸色有些发青,那薄唇已然无半点血色,他便是微微的酸涩,微微的心疼。
“大哥,若我死了,你会好过么?”他复问道。这话他亦曾问过。
孙策摇首,而后他将孙权的手握紧。
“大哥,我喜欢你。”语罢,他唇边扬起一记笑意,而后复将双目阖上,他的呼吸依是又浅又轻的。
孙策忽的忆起彼时坐于门槛之上,那小小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只咧着那未生齐牙儿的嘴笑着唤着大哥。
或又是他于后随着自己,时而会听他暗自发笑,或是轻声唤道:“大哥。”
他从未怨过他,亦从未怪过或是恨过他,他怨的恨的怪的只是那所谓的孙家祖训。
权弟啊权弟……
孙策忽笑得苦涩笑得难受,他的手覆上孙权的手,只轻拍着,似已做了何决。
若相依,莫相负。
仲谋啊仲谋,此话大哥未曾与你道过。
“哈……嗯……”未进帐内已闻得几声呻*吟声来,直教人羞红了脸。
只见帐内地上一生得俊美无双的男子正被另一男子压于身下,他衣裳尚未除整,只除至腕间,垂落于胸前的几缕墨发隐隐掩住点点青紫,甚为媚人,那双眸子如含水般,视着身上的男人。
“公瑾,几日未见可有想亮?”
“才、才不想你!嗯……轻点……”周瑜别过脸去,耳根通红。
诸葛亮闻言,自是将动作轻了些许,漾着笑意的星眸只眯如月牙般,叹道:“亮可是日日思念着公瑾啊……”
周瑜不言,只轻哼一声以做回应,那声哼只哼的似是得意似是满意。
诸葛亮笑得温柔笑得无奈,伸手轻捏了捏周瑜秀挺的鼻,未了,复将手伸至周瑜敏感之处,尚未要□□一番,却是被周瑜一把擒住了手腕。
周瑜哑声道:“别闹了,我明日还要上堂。”
“哦——”诸葛亮略自思量半晌,又轻笑几声,挑眉续道:“公瑾,孙将军不是病了么?”
他一说起这个,周瑜忽的念起孙策亦是几日无眠伴于孙权榻边,周瑜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或是酸涩抑或是难受。
不待他多想,身上那人忽的扶着自己的腰正撞着自己的身子,周瑜别了脸去,紧闭着双目,微启着唇,双颊泛红。
情浓之时周瑜自将唇凑至诸葛亮耳畔,只喃道:“诸葛孔明,卧龙也……”
隔日清晨,鲁肃自是瞪大着双目瞧着自周瑜帐内而出的诸葛亮,见他轻摇羽扇,神清气爽模样,鲁肃跨前一步作揖道:“孔明昨夜可是与都督同眠?”
诸葛亮亦向他作了一揖道:“是啊,不知子敬可愿帮我一忙?”语罢,却见诸葛亮笑得奸诈,那双眸便是掩不住的狡黠。
鲁肃亦不问是何事,便就一口应承下来,诸葛亮笑着颔首,轻摇羽扇叹道:“都督他妒忌吾人,他要吾人三日内造十万支箭,他这般,便是有心刁难吾啊。”语罢,诸葛亮略带心虚地转身瞧瞧帐内之人有无出来。
“望子敬借我二十只船,每船要军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为幔,各束草千余个,分布两边。吾自有妙用,第三日包管有十万支箭。”
鲁肃应承下来,而后暗叹这卧龙怎的又惹恼都督呢……
孙权的身子已是好了不少,今日晨时他起身来寻了册兵法,自细细看着,孙策自外而入,见窗子大开,只无奈一叹,而后便是行上前去将窗子而合。
“权弟,受风了对头不好。”孙策坐至他的榻边,一手已是覆上了孙权的手上。
“嗯。”孙权倚着背后软垫,微闭双目,他脸色已好了不少,如今瞧去,越发英气俊郎。
两相无言片刻,孙权终是将眼睁,他视着孙策仍是掩不住的温柔,只道:“大哥,你愿与我在一起么?”语罢,已是满眼期待。
愿或不愿,他孙伯符可还有的选么?自己道要娶妻,他却是以死相逼。
他已回不至从前那般,可于沙场上对敌军不屑一顾道:“我若怕你,便非孙伯符也。”
他孙仲谋为自己做了如此之多,他孙伯符实也不是无情之人,他终还是会对他动心。
“可以。”孙策终是笑应道。
今为建安十五年,便是周瑜病故之年,听闻是因他怒气填胸,金疮迸裂所致。他昏厥之前手中尚执着一副残卷,那副残卷便就是诸葛亮托人送与周瑜麾下。
那一日,孙策亦在。他于他榻边只握紧着他的手,孙策视着他苍白的脸庞只余无奈,但见周瑜缓缓闭上的双目终是自眼角流出泪来,孙策抬手为他拭去,他却是不知此时该道些什么,转脸,于那大开的窗棂见到孙权于外所候。
半晌,周瑜复缓缓睁眼,那双如郎星般耀眼的眸如今已满是泪,他只叮嘱淡笑道:“伯符……告诉仲谋,莫要忧心,子敬能替吾。”
孙策只觉他手越发冰凉,终是唤道:“公瑾……”唤罢,却见是周瑜向着自己展开笑来,那笑里皆为苦涩。
“诸葛孔明者,卧龙也……我终亦是明何为卧龙了……”
“刘备为枭雄之辈,惟那诸葛亮却处处与我作对。”
“我又怎能不恨他呢?”周瑜大笑道,却是呛出几口鲜血来,孙策蹙眉为他拭去唇边血迹,周瑜摆手示无大碍,续苦涩笑道:“诸葛亮实乃奸猾之徒啊……”
周瑜将一切交代罢,而后便是见他缓缓闭上双目,那手竟亦是自孙策掌间滑落下去。孙策眼前朦胧一片,嘴唇轻颤半晌无言所出。
烛火摇曳,或暗或明。
甫一踏入室内,便已见孙权负手立于窗棂侧,孙策上前,将周瑜所遗书缄递与孙权。
将其书拆之而视,便是见书上所写: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兵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奈生死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天下之事,尚未可知。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鉴,瑜死不朽矣。
孙权只反反复复将其所阅,终将遗书所置于案几之上,他不知自己此时该是哭还是笑,他总想着周瑜何时才能死,何时才能将大哥所得。
却是览毕此书,他待他周公瑾已然无昔日般如此之深,其实,已然不恨。
隔日便就是诸葛亮赴巴丘吊丧,于路探听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已回柴桑。他径至柴桑,便见鲁肃以礼迎接,他将祭物置于灵前,亲自祭酒,跪于地下,只痛哭读念祭文。
那字字句句皆是掩不住的悔意,他终是将祭文念罢,终是伏地大哭,只泪如雨下,终还是艰难道出一句:“公瑾,我、我实也无心要害你啊……”
夜观星象,将星坠地。便是此生再无缘与你周公瑾有何纠缠了啊……
“孙将军,不知周都督可有提过吾?”诸葛亮向着孙权作了一揖,只艰难展开一笑,只笑得难看,笑得苦涩。
“……从未有过。”
“他那人,便是如此了,我知他性子。”诸葛亮依似往般轻摇着羽扇笑得得意。
今他一死,天下再无知音。他只似昔日轻吟出一曲梁甫吟而离柴桑。
他似是对此已然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