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旁的玻璃花,美丽的结晶体,在嘹亮吟唱中兀自升华,在倒置的引力场中张开翅膀,越过黑十字那长又细的睫毛所组成的山峰,感叹面前的人儿多么憔悴,冷得让人心慌。
白色羽翼上游走无数呓语,它们在书写自我的梦想,流经梦典身上的血脉,沸腾在地表的脉搏之中。一剑挥动,空中裂开遁口,重剑跌落小小手掌,却不见梦典的双眼有过游离。
那是一把长约数十米的杀器,不是为了杀戮而造,而是为了毁灭而生。
“呐,你把我召唤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看那把“上帝权杖”?”
小脸上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在抖动不止的薄薄脸皮之上颤栗,小嘴捏着风的号角,细声细气地说出这句话来。
“睡得够久了,诗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梦想还能不能实现。”
巨大重剑横过梦典前额,细长诗角剑贴上重剑剑柄,两者相互亲吻的瞬间,轰鸣声将地面剥离出一层细砂。
在露儿看来,那是重量与重量最纯粹,威严的张扬。
黑色重剑,白色诗角。
黑白十字,共济会,最后的审判。
千歌气喘吁吁,胸前的黑白十字似乎在听从梦典的呼唤,剧烈的撕扯着束缚它的链子,想从千歌身上离开,飞向天顶下方的梦典。
“隶属黑塔,圣地之上,造物之皇。”
这句话经由念诵,变成吟唱,最后的“皇”字拖拽着从梦典口中冲出的一刹那,黑十字已经接近梦典10米的距离。
一秒已过。
“我从未忘记,”
重剑横过整个天顶教堂的下方,而在天顶上奔跑着的人们只能看到那是一条横亘在地面上的峡谷,生长着的大地伤痕。
黑色手臂从黑十字背后拉出,钻向对方的剑柄位置,它们的饥渴有如与生俱来对于繁衍与生殖的本能一般,披上了暗,拥抱了光。重剑经过手臂的间隙间,灵巧躲过,发出清脆叫声,但在梦典听来只是得意坏笑。
“我将你生下来的那一天!”
“我也一样!”
手臂支起黑十字的身躯,诗角剑撕开黑色手臂的关节,两人迎面而来。
已过两秒。
黑色剑身摩擦着诗角上身,火星烧灼着空气,质量碰撞而出的“场”撑开了周围的空间,天顶教堂痛苦的发出鸣叫,它的肚子正在被两个新生儿搅得昏天黑地,不得安宁。彩绘玻璃扭曲开来,表面色彩渲染神灵脸庞,打湿凡人眼角,多立克立柱上的浮雕隐入两人带来的“场”中,慢慢磨平自己的外表。
“诗脑剑还有些软塌塌的感觉呢。”
时间仿佛凝固,如刻意停下来观看两名女孩面庞的捣蛋鬼。
黑剑出现不可思议的弯曲,它的身躯在摩擦中渐渐软了下去,形如液态,美妙的蒸腾自我,缓慢低头。
诗角依旧笔直的傲立在黑剑上身,无情嬉笑之间,身如洪钟,暴逸的凝聚自我,优雅挺胸。
已过三秒。
时间走过黑十字的身后,看着她的身躯陷入大地的怀抱中,石块们从地平线上分离而出,与地面的距离越拉越大,默不作声。
因为,大地所发出的决裂声,远比黑十字身躯的断裂声来得更加卑微。
声音彼此之间,也会让步。
犹如钟声鸣响,露儿接近位于天定中央的太阳时,被声波震得连翻几滚,整个人趴在天顶上方,连转头的力气都使不上。她觉得有时候,人很愚蠢,总是相信自己能够适应这个世界,以便让自己能够多出一份余地,来好好体验真实的威严。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像自己这样漫不经心的臣服在现实这位残暴的君王面前太久,便起身反抗。
黑十字跟自己很像,她不是第一个牺牲者。
千歌半跪在地,牵着流灯右手,感到耳膜在做着最后挣扎,全身皮肤上蒙上一层凉霜。
那霜。
是妖艳的血红色。
他不敢向下看。
他只是盯着流灯的双眼,好在里边找些安慰。
缩景瞳的身影消失了,他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
天顶上染上了血色,有些不太现实。
血的源头,真不好说。
而后,连惨叫都消失了。
梦典压着剑柄,凝视眼中折射出的王冠一角,看不透黑十字的心思。
“穿过去了呢。”
诗脑的小脸有些不高兴地笑笑。
“笑什么?”
诗脑的小脸有些高兴地抿嘴。
“你啊。”
梦典松开剑柄,让剑身的重量借着引力场向下坠去,压迫着黑十字的心脏边缘那条脆弱的动脉。
“信仰一死,你就不是梦典了呢。”
“作者也这么说过,但我觉得那是我得以存在的副产品。”
“你真的很倔强呐。”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上帝,我也不例外。”
“这剑,真的好重啊呀。”
黑十字的嘴张着,嘴唇在牙齿边抖动着,舌头打了结。
这结,一直打到了她的心里。
想解开都难。
“嘻嘻,优美的龟裂,都连接在我这位不听话的主人身上呢,碎得真美,你觉得呢?”
黑十字的嘴张着,舌头轻动,气息轻缓而出。
舒服二字。
重剑再次竖起,浑厚风声之后,梦典闭上眼睛,高声吟唱起来。呓语飞溅而出,落了一地,绽放美丽术式,同时开在梦典身上的术式也在欢唱。
“活脱脱的唱诗班,”
重剑剑身中央裂开决口,锋利锯齿生长而出,撕扯空气。
“押韵极了!”
对吟唱级造物极刑装置,次回路级的弱者想必是很难承受的。
决口来到黑十字的脸面上,带着风声。
诗脑有些沮丧,眼眉低垂之间,开始哼起一首关于鹅妈妈的童谣。
【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瞳孔中的梦典举着决口,脸上多了两行泪。
【我杀了知更鸟。】
【用我的弓和剑。】【引自儿歌集《鹅妈妈童谣》这里隐喻为弓,梦典的杀意,因为遥远。剑为诗角,因为执着。】
光从天空中落下,聚焦在梦典身上,刺眼的白光,灼烧着重剑的身躯,它喊叫着,离开主人的手心,潜入影子的阴凉中。梦典举起四翼,半膝着地,遮蔽天光,眼睛一睁一闭,寻找光源的方向。
那光,炙热,明亮,揭开了她身上所有的秘密,本能的羞涩使她放松了对黑十字的警惕,战局,在这一刻变的蹊跷迷离。
后世的人说,这是梦典被救赎的表现,也有人说这只不过是一位造物者的巧合之举。
太阳被装在巨大灯塔中,灯塔外沿延伸出美丽的尖型拱券,尖锐的尖顶雕像,他们是向着太阳生长的石像。
哥特式建筑的味道跃然而上,牛眼透镜再一次转动起来,将教堂里所有的光抛洒在梦典身上。
“累死我了!”
缩景瞳立于灯塔左边的立柱上,看着右边立柱上奄奄一息的露儿,痛苦不堪。
活性剂在一瞬间清空的感觉真不好受。
“幸好有白夜伤在。。”
雪白色的头发耷拉着,照顾着覆盖在身下的女孩身躯,慢慢裹挟进白色的发丝中。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有五秒不到,三秒一过,黑十字就倒下了,没有人能够控制怒火中烧的梦典,或者说,没人能够影响到梦典身上的其它“事物”挥洒自己的怒火。
梦典,还是梦典,换了人皮,接了兽心。
灯塔转过头,诗角剑从黑十字的胸口处走出,暗色教皇的血液开始回流,黑色手臂再一次放大开来,接过这把杀器,被她握在掌心。
梦典,还是梦典,举着四翼,感受到一把利器穿过自己的羽翼,尖端在她的嘴唇上留下冰凉触感。
剑尖,距离自己从未如此的近,迷人的冰凉!
她用手抓着自己的剑,双眼却看向别处,任凭那血在她的五指间渗透。
天顶中心的灯塔感到了梦典余光的扫射,透镜下方的齿轮转得更加快了。
“啧啧,真疼!”
其它三翼横扫而过黑色手臂上方,黑十字回身后撤,看着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陷入地表之下,带着自己还未干燥的血丝于烟幕中升华。
“居然能够伤害到自己的造物主,想必【诗角】并不是你先造出的。”
四翼梦典剥离自己的剑,中剑之翼迅速萎缩,联络在她身上的术式跳跃着,呛得她俯下身来,大口呼气。
“诗角剑不是你的造物。它对每个人都是致命的。没有三定律的东西,真是可怕!”
巨大的黑门终于拉开,无数黑色手臂等待着主人的命令,灯塔的光扫过黑门之上,所罗门的大印清晰可见。【古代以色列国王,对上帝有着非凡的追求。】
她上前一步,看着梦典垂挂着三翼,一脸怨恨,却害怕来自天顶上的灯光。黑色手臂悄无声息攀沿梦典身躯而上,在下一次的发力点出现之前就瞬间锁死梦典周身的力道。
“想必,被那剑刺伤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黑十字将胸口的绷带拉开,连着回路的心脏就这样滚落在她的手掌中央,每一次跳动,回路上就会闪现密集的呓语。“又没有毁掉,我身上唯一不属于自我造物的【东西】。你失败了,梦典【白十字】!”
空中飘扬血液再次附着回黑十字破碎的伤口中,心脏虽然接近干枯,却没有停止跳动。
黑门在两人身后被黑色手臂争先恐后的拉开,高耸入云的棺木矗立在宁静的旷野之中,严肃,一丝不苟,保存着它身体里边的“东西”。天顶上的灯塔旋转眼睛,审视黑十字造出的黑门,以及门后的“客人”。
【原物】
也称为【潘多拉的盒子】
关押着【时灵】,最古老的造物,据说拥有与书写者同样的地位。
书写者在开始写作《梦典》留下最古老存在物,是不是被造物,到现在仍不可考,它的历史就连梦典也必须小心对待。
而此时,暗色教皇【隐意诗脑】却在梦典面前,开启了她自身最大的秘密。
黑色手臂匍匐棺木巨锁上,嗅食那锁的身躯各处,引来梦典的哭号。
“别开它,别开它!”
羽翼收敛,梦典恍然醒悟,捂着自己的眼睛,血泪奔涌而出。
“有人看腻了活在黑暗中的生灵,却在此时得不到丝毫庇护呢。”
棺盖似乎动了一下,深沉巨吼填满了梦典的双耳,命令着她,将头低下,双膝着地,这样的姿势简直就是对【造物主】最大的侮辱。
是什么造物能让梦典跪下?
五人的心里同时冒出这个问题。
“那是你的罪,所有罪的集合。”黑十字头上的皇冠沉吟道。“【时灵】是你自己养出来的怪物,现在,你应该知道白夜伤的心里是什么想法了吧?对啊,没错没错,白夜伤从你的身躯中诞生,你却将她抛下,在圣地中软禁了几千年。这是无数被人们抛弃的信仰以及梦想的集合,按理说来,梦典【白十字】,”
小脸安然张嘴道。
“人间最大的善呀,就是对自己的慈悲啊呢。”
她看着黑十字慢慢退到一旁,头上的诗脑隐退的瞬间,巨大棺木上裂痕无数,黑色的血,勾勒着哥特式花纹与玫瑰花的图案,逐渐清晰,逐渐显现。
“善?”
棺盖已经承受不住腹中的事物所造成的压力,裂痕张开,里边的东西呼吸着裂缝中喷吐而进的新鲜空气,快活的舞动起来。
“我找你很久了!善!”
一头庞然大物整个跌出棺木之外,浑身带着漆黑锃亮的鳞片与木屑,犄角倒立,如从卵中跌出的婴儿一般,寻找着母乳的味道。身上倒扣七把枷锁,枷锁上有古埃及文的象形文字无数,铁链垂挂而下,在地面上留下漆黑墨迹,弄脏了梦典的心。
枷锁起伏运动,限制着这头活物的行动极限,刚刚传来的巨吼声,直到现在还在天顶中回荡。
“你就是善?”
粗大的信子一收一放,经过梦典张开的两腿之间,而后又游走于她的双臂,最后经由脖颈,滑落小腹之上,信子闻着她身上的味道,爱抚着被它称作“善”的女孩,血红色的眼睛里却不带一丝邪淫。
它只是欣赏着“善”的色相,在露儿眼中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连带关系。
“全身都是逆向回路的味道,可惜我看不见,也摸不着。”
“你,你,你在说什么!”
梦典傻了眼,下意识并拢双腿,蜷缩进自己的羽翼内,这才发现自己的口水流了一地。
“你失禁了?”
“无,简直,简直无礼!”
女孩跌跌撞撞,眼神空洞,捂着自己的身体,却不知道后退。
“善,你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在“恶”面前从容不迫,举止优雅,不会对我指手画脚,添上“罪恶”二字,也不会呼唤“堕落”二字来讨伐我。怪不得她会请我来见你。”
缩景瞳睁大了眼睛,说话的分明是这头黑龙背上的人脸!
那张脸镶嵌在龙的背后中央,眼睛紧闭,边缘溶解进鳞片之中,勾引着人们遐想这条龙初生时的光景。
流灯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物,依偎进千歌的臂弯下,瑟瑟发抖。
“善,你站在世界的另一端,看着受苦的我,看着人们都在向你靠拢,作何感想?”
梦典极端的紧张,她成了哑巴,被剥夺了话语权的演说家,自己现在就是一个被动时态。
“善,我真心喜欢你,但我也极端憎恨你。”
信子贴着女孩柔软的脸颊,抚摸过空气中微微哭声,缓缓收回。
“善,你不说话呢。”
黑龙猛地转身,巨大长尾扫过石桥的上方,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刮痕。而后,沿着棺木表面攀附而上,四肢深入棺盖之中,将身躯倒立而上,人脸轻而易举的对准了匍匐在地上的梦典。周围双翼大张,将人脸的白皙衬托得金碧辉煌。
“夏娃,泥人也是需要照顾的,哪怕你补过天,偷过火,滥过情,也还是要负起三定律的责任。”
人脸的嘴唇直径之大,以至于每说一个字都会震得周围的黑门嘎吱作响。
仿佛这里容不下它的话语,装不下每一个神圣的字词。
脸庞附近的常青藤随着嘴唇的起伏而摇动,不时有乌鸦停靠在它修长的睫毛上,俯视地上一身白衣的梦典。
像造物主审视自我时的凝望。
而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