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齐点了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辛辣浓郁的烟雾从嘴唇直冲向嗓子眼儿,他晃了晃肩膀,像个偷学吸烟的新手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和光皱了皱眉头,拎起不锈钢水壶,朝陈家齐的杯子里续了些水,“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李和光前年体验查出肺部结节,当时就戒烟了。
陈家齐没喝水,闷头抽完一支烟又扯了一根点上,吸了几口,他抬头问李和光:“北北……她还好吗?”
李和光哼了声,指着陈家齐说:“你还记得北北呢!”
陈家齐苦笑,“我……”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你闺女好不好!还问我,你有脸问吗?你对得起北北吗?她还是个孩子啊,家齐,你觉得她有多大的心脏能接受你做出的丑事?”李和光愤怒地质问道。
陈家齐神情慌乱地回避李和光咄咄逼人的视线,他垂下头,看着指间烧成炭红色的烟头,用力揪扯着头发,愧疚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话你应该对南燕说,对北北说!”李和光大声吼道。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最好的朋友。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沮丧狼狈的中年男人就是他四十几年间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知己,他们原本是那么好的朋友,好到像是连体人一样,可以把过往的岁月,把人生的喜乐和风雨统统联结在一起,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哪怕是一方和老婆吵架,另一方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敞开心扉倾听一样,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隐瞒和欺骗。他甚至以为他们的关系可以一直这样维持到老,等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再一起讲给孙子辈儿听。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友情的小船却是说翻就翻,而且船到中途,连容他靠岸,抢救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沉没了。
都说女人的友谊是塑料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其实男人的友谊比塑料花还不如,顶多就是朵纸扎的花,塑料花虽假,但却永不凋谢,而他们呢,恐怕泼点脏水就没了。
李和光自嘲地笑了笑,“拉拉下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觉得肯定是她弄错了,或是你和南燕之间有什么误会,我还在电话里替你开脱,替你说话呢,可后来人到医院一看,我TM,TM除了震惊和愤怒,就是无地自容,你知道那种感受吗?先是被最好的朋友狠狠抽了一耳光,然后又像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错事被大家唾弃辱骂一样,站在那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陈家齐,我告诉你,我李和光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罪!为了你,我……”
李和光情绪激动,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他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水,才压下眼眶里的热气。
“你今天不找我,我也会来找你。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不解,我搞不懂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自毁幸福,和苏娅菲搅在一起!家齐,别说那些婚姻痒不痒的屁话,你对南燕的感情,我是一路看过来的,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喜欢南燕,但你陈家齐不会,你曾经说过,南燕就是你的生命,这辈子除了她,谁也不可能走进你的心里。她苏娅菲二十一年前费尽心机都没能拆散你们,现在四十多岁了,她还能在你们夫妻之间兴风作妖?嗤!别人信,我可不信!家齐,现在没外人,就你跟我,你要是还把当朋友,就跟我交个实底,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李和光的胸脯紧贴着桌沿儿,眼神期盼地看着陈家齐。
周遭乱哄哄的,服务员穿插在各个桌子间送餐,廊下的灯光被服务员的身影遮挡,不时被分割成忽明忽暗的镜面,晃得人头晕。
陈家齐慢慢抬起头,看着李和光。
他的脸浸在黑影里,五官显得模糊不清晰,但上半部分却似乎有光,李和光心中一动,刚想说话,“滴滴……”放在桌角的手机响了。
陈家齐的。
因为离得太近,李和光低头的瞬间脸色骤变。
他伸手就去拿手机,却被对面的陈家齐抢走了。
接下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有短暂的碰撞,李和光眼里的警告意味浓郁,可陈家齐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扔掉手里的烟头,起身走到路边的树下接电话。
他没怎么说话,又或者是说了却被食客们的嘈杂声遮住了,总之,附近的人什么也听不到。
大约过了几分钟光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朝回走。可走到桌前还没落座,眼前忽然一黑,他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脸皮热辣辣地疼起来。
“我错看你了!你这个混蛋!”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耳朵里充斥着李和光愤怒的吼声。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他听到自己浊重的呼吸声,听到椅子被撞翻在地发出的杂音,之后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的说话声大了起来,有人戳了戳他的胳膊,“这是你点的菜。”
他神色麻木地点点头。
服务员把几盘菜放在桌上快速离开。
陈家齐走到桌前坐下,他用拇指压了压潮湿的嘴角,从桌上拿了根香烟点上。这根烟他没吸几口,只是垂着头,看着手里白色的香烟由长到短,渐渐烧尽。当最后那个红点熄灭时,连同他眼里微弱的光芒,一同湮灭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夜晚……
此刻,妇产病房里又传出阵阵哭声。
病房里,沙拉握着好友南燕的手,劝慰说:“南燕,你还在坐小月子,不敢哭了啊,再哭下去,把身子哭坏了,北北怎么办!”
听到好友提起女儿南北的小名,南燕的哭声却是变得更大了些,一旁的宋秀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握着女儿另一只手,哽咽着劝说:“凡事有妈给你出头,给你做主,总之,不能便宜那坏小子!”
“就是,南燕,阿姨还在呢,阿姨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还有我和我们家老李,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沙拉说。
南燕重重地咬了下嘴唇,哭泣道:“家……家齐……他和……和苏……苏……”。
似是到达承受极限了,她猛地缩回手,用力敲打着自己的胸口,“啊——妈——我这里疼——我受不了——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