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旁顾四周，心跳砰砰，只恐碰上不顾一切，不可交流的疯狂之人，那他也唯捏碎玉符，玉石俱焚一道可行。
然而片刻，不见袭击再至，男子内心稍松：“道友何不出来一叙。适才谈话道友已知，我亦心有图谋，自是不必拼得你死我活，让姜家平白得利。”
山林寂寥，清辉道道，亦有虫鸣相伴，叶动风起，只是男子外貌狼狈，内心紧张，却是分外难熬，忐忑不安。
而又有半晌过去，男子汗如雨下，死死捏住玉符，手指微颤，不敢动弹。
“我刚才杀了你的同伴，你就无分毫报仇心思？”终于有人反问，轻轻而又冷淡，好听亦又幽暗，难以捉摸，不测飘渺。
男子稍微一怔，眉头锁住，接着寒毛悚立，抓住玉符之手愈紧。
万易悄然自后转出，手中玩弄短剑一柄。长发飘逸，双目无神，轻声而问，淡漠而言。
他容颜亦过于好看，多是血脉觉醒缘由，骨骼微有调整，绝美妖异愈显。甚至胜些自负貌美，颇有艳名女子，便说容颜如画，倾国倾城亦不为过。
男子竟感惊艳几分，他原本也是剑眉朗目，平日自负风流，此刻却有自愧形残，自秽弗如。
可惜是个瞎子。男子扫过万易眼眸，毫无神采，更无焦点。先前蒙目布条却在书阁落下，感知到男子目光情绪，万易升起不愉，然神色依旧。
“我乃灭魔阁弟子，来姜家只为一事。即使你不杀她，到了最后我也不能留她性命。”男子摇头淡然而道，惋惜闪过，翻面无情。
着实而论，这是万易首次真正杀人，而非停留传承记忆之中。而死者亦是千娇百媚少女，不过难兴怜香惜玉情怀。
他甚至毫无感觉，如果强说拥有，最多是指隐隐燃起兴奋，淡淡划过残忍。
“道友已经得罪姜家，未曾必要得罪我灭魔阁，”万易面无表情，而男子内心一喜，“我在灭魔阁里有魂灯、命牌，如果我出事，灭魔阁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是时道友处境只怕不利。
“而且，道友可能不知，此女乃是刃堂姜荐长老爱女，这次出事，道友即使杀我灭口也难独善其身。相反若是放在下离去，整件事情必然由我灭魔阁一力承担。”男子声音低沉，目光刺探。
“那盒子内是何物？”万易似乎若有所思，蓦然插口问道。
男子本是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忽而打断，未经多思：“我哪清楚这些？峰主只说关系姜家根基所在就是……”
他蓦然住嘴，目光惊疑。
“灭魔阁高手如云，大能无数，为何潜入姜家之人却是你这无名小卒，修为低微？”万易恍若未绝，然眼里幽蓝惑心光茫却悄然黯下。
“你莫不知姜家戒备？”男子收目皱眉，心有思索，而又未曾表露，深埋期间，“能入茵城姜家修行者，不是被戒备重重，死死盯住，就是与姜家聚灵，别无其他。”
万易点头，不再言语。男子望着万易，心里难以安宁，不知万易思绪，难通内心想法。
“其实道友天资何必蜗居姜家一隅之地，若是道友愿意，我可引荐道友入灭魔阁修行。至于姜家所收精血、魂丝，定下约法，我灭魔阁自有破除之道。”男子目光闪烁，言出试探。
万易空洞目光冷冷扫过，男子不由自主心里发寒，心有悔意，揣揣难安。
片刻，万易轻声笑了，却是不含感情：“姜家、灭魔阁都不过是昙界一方势力，我何必舍近求远？”
万易相当侧面回答男子试探，男子内心一挑，不知如何言语。
“继续说吧。”万易冷淡言道。头顶星空如卷，所处林深静谧。
“道友此言差矣，”男子苦笑，脚步微移，悠悠叙述，缓缓解释，“世间三大位界，十四位界，除却沧渌魔界从古至今尽为魔域，尚存三个位界沦陷，而我族掌控包括浩殇圣界亦不过五位，其他所在尽是两族对峙之景。”
“而我灭魔阁，在此八个位界以及浩殇圣界尽数分阁存在。而昙界莫论浩殇，沧渌，便是于十四位界都是扫尾存在，区区姜家，怎及我灭魔阁基业？”
出言至此，男子话里略有自负。
三大位界，十四位界，家喻户晓，众人皆知。而若当真如其所说，灭魔阁势力之大的确远远非姜家可相提并论。
“不过听阁下的话，似乎阁下并非此界之修？”万易淡淡问道。
“不错，若是昙界区区末位之修，怎能看得如此大势，”男子傲然言道，随即稍觉不妥，若是平日倒罢，此时却是不成，赶忙追加，“昙界英才重未听过道友名声，想来姜家也是妒忌贤才，不受待见，何不入我灭魔阁庇护道友周全。是时修为大成，天上地下，不任由道友驰骋，或游走生死间，或逍遥天下，海阔天空，岂不快哉！”
万易似乎心动，心驰神往：“此言虽然神妙，但是当下莫论，我尚未有决断。倒是阁下须发血誓，否则事情泄漏我必死无疑，万事成空。”
“那个自然，”男子窃喜，目光闪烁，手里握紧玉符一松，“天道为证，我王某今日血誓，若是泄露今夜之事分毫……死！”
话至半局，男子抢出。而尚不知何时，亦已移换方位，但见他衣袍光芒激发，华光闪烁，玉符延袖一收，强取金镯，而即灵力灌入，气势辉宏。
男子断掌一只，若不修行至第三境生死玄关，或者炼体达到断肢重生，即使灵丹妙药，无上神通，也难再续如一，心里愤恨。
而自留有生机，他亦不想真正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故而把握翻盘之机，追寻逆转之时。
只是他忽而不由自主魔怔，宛深陷梦魇意志抽离，以至身形凝滞，灵力才入金镯，便是暗呼不妙，自拟天欲亡我。
幽芒刺透层层光芒，仅余手掌亦是剧痛，衣袍符文瞬息湮灭，破碎如同片片蝶舞，男子面容苍白，听到重物落地之声，仅剩手掌亦已不存。
同时时机，男子小腹剧痛，直推丈许，亦被钉于树干之上，动弹不得。他不甘低头，却见短剑露出半截剑身，闪烁幽幽光芒，亦是轻轻颤动不歇，黑色花纹仿佛复活，诡异扭动，缓自伸曲。
“我早就该想到，你是魔界生灵。”男子嘶哑声音，绝望狂吼。
万易眼眸幽蓝流转，长发如瀑垂落，虽仍目里空明，神采茫然，却是增添深邃幽暗，戏谑冰寒。
“你持魔器手中，却作顽铁一块，”万易轻声低语，“舍了玉符倚仗，而作不智抉择。”
星辉落下，树影摇曳；清风拂动，夜半梦中。
“你不是昙界生灵！你可是来自魔界？！”男子充耳不闻，神色恍惚，亦是目光死寂，“当真时运不济，竟是落到一只魔物手中，你杀我后，尽可等着，”
万易面容微冷，“魔物”二字刺得他内心难言感起，有种莫名悲狂。就连男子绝望恐惧，威胁挣扎声音仿若也逐渐远去。
心间烦乱燃起，却无以言明，如本性打开。
亦是忽而之间，他抬头一笑，不由自主舔舔嘴角，一剑削下男子半条臂膀，自若撕咬下骨上血肉，男子浑身发颤，面无血色，最终尖叫一声昏厥过去。
万易戏谑侧过面孔，眼里残忍之色愈甚，他甩开断臂，一抹嘴角残余血肉……
却言林间另端，再有千秋变幻。
“最后机会，那物现在何处？”俊朗少年本一对多情桃花眼，然而此刻异样冰寒。
“箬玉，”女子哀怜恳求，她虽面已中年，风韵犹存，却是血迹遍布，形容狼狈，“我去晚一步，东西已被姜沁雪那个小贱货偷走了。”
俊朗少年，姜箬玉冷笑一声：“还待狡辩！”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都行。”女子苦苦哀求，容颜梨花带雨，破碎衣衫露洁白体肤，她亦是什么不顾了。
然而姜箬玉不为所动，指尖挑起女子面容，见女子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便信你一次。”姜箬玉忽而懒散言语，冷冷一甩衣袖，女子瘫倒在地，抽噎不语。
※※※※
星月西倾，天边泛白，仍然不见初阳，夜色裹挟天地。
万易冷冷站在林间，残忍快意过去，他低头欲看自己双手，却唯见斑斓一片，扭曲雾霾。
男子早已身陨，双目圆睁，面孔扭曲，仿佛死前见了绝顶恐怖，临死还有解脱。
不过也是，亲眼看着自己撕去血肉，夺去生机本源，怕早宁愿自己已死。万易感到咽里血腥，胸口一闷，又有恶心涌出，杂魔性尽兴，难以自制。
原来魔界生灵都喜欢噬人吗？倒也对得起魔物之称。万易轻笑笑，唯独有些凄冷。
血脉觉醒痛苦，无穷无尽折磨，苦苦熬到尽头，步步挨至终点，却是得到如此结果，不人不鬼情景。
他不曾言语，视线远眺，然不见前方，唯我独行。
他又闭上眼睛，强压心潮，恢复冷漠。自男子尸身上抽出短剑，接着毁尸灭迹，抹除痕迹。
出于特意为之，扰乱视觉，将少女与男子分开销毁于两地，亦可拖延时日，误导思绪。
至于盒中之物打开，唯见凌乱书纸几张，宛如小儿涂鸦，随笔痕迹，那纸薄墨迹均无异样，然书画竟与挂坠之间，石刻壁画颇为神似，似同种文记。
万易微微愕然，稍皱眉眉头；良久静立，万千思索。最终，他默默记下，亦引火焚尽。
黎明，破晓。金霞连碧瓦，初日映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