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飞雪芳菲尽,寒梅暗柳轮回生。
转眼飘絮繁华落,何苦再念世间情。
京都的雪来的突兀,去的也悄然,这无声的微妙不过带来一场美丽的邂逅,留了一地春时的复苏。
凤栖的院子里,婢女们一如既往的清扫门前雪,将昨夜里的狼藉打理的干净,每个园子,每个廊庭,每处角落,仿若全然一新。
只是这清爽干净下,怎么看着,也都无半分生机,反而更加悲凉。
屋内炉中的烈火仍旧烧着,虽说雪停了,但天气毕竟寒些,一时片刻,炉子还是去不得的。
“你干什么,那个动不得。”静儿抬眼见清扫书架前的奴婢正欲合上桌上的书,她忙阻止。
奴婢呆呆的瞧了看手中的书,不明所以的问:“这书放在这里几天了,要不就先规整了。”
“糊涂,哪儿来得那么多废话,还不照原来的位置放好。”静儿斥责了丫鬟两句,眼瞧炉子里的火将熄,她焦如十万火急。“你们两个快去再添些干柴过来,没看见火要熄了吗?”
“是是。”两个奴婢委身跑出房间去备柴火,一刻也耽误不得。
静儿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才转过身,又是一脸担忧惶恐,睁大了眼睛,急忙朝着正铺**的婢女走去。
“软枕不是这样放的,你瞧你,被子怎么叠成这幅样子,王妃回来了还要重新叠不成?”
她转眼看向架子前收衣服的奴婢,又是不满的开口。“这件衣服不能动,这可是王妃最喜欢的紫霞落樱,王妃回来要是找不到,会着急的。”
奴婢撇了撇嘴唇,干巴巴的望着静儿,手指在身前绕来绕去,不由打了几个结。
丫鬟不自在的说:“静儿姐,王妃她还会回来吗?”
被子不许叠,衣服不能收,就连书也不能合,一切都要保持着原有的样子,这炉子这房间还是暖的,可是人已经不在了,她们再怎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听奴婢的话,静儿刹那间也呆滞了,她只想留住王妃在时的模样,可她从未想过,是啊,王妃还会回来吗。
如果不会,她们还要继续这么做吗?
如果会,那么,又会是多久。
“静儿姐?”
静儿回过神,眼睛一沉,有些失落,她深喘息了声,才说:“会的,王妃一定会回来的。”
静儿瞧瞧这房间的模样,她手指了一圈,对着女婢们说:“所以啊,你们要记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的陈设,都要和原来保持的一模一样,这样王妃回来了,她看到,心里会很高兴的。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王妃。”
“嗯,静儿姐说的对,我也相信王妃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就在这里等,替王妃守着凤栖。”丫鬟说的时候,眼里星光耀耀,她们跟着洛殇时间虽不长,却深刻的理解和深知她,凤栖寝殿无论婢女还是奴才,都不会有一人舍得洛殇离开。
“可……可王妃要是不回来……”人中一丫头弱弱的开口。
一下子,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算王妃不回来,我们也为她守着。”静儿仰起头,她说的十分认真。
奴婢们随着点头。
“静儿姐,小竹姑娘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她不会出了什么事。”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就不能适当的闭一下吗,没听见白绮若说小竹姑娘很安全吗,没准过两日就回来了。”
“哦,这样啊。”丫鬟嘟囔起嘴唇。
静儿无心听两个丫鬟拌嘴,她心绪不定,整颗心都挂念在洛殇和小竹的身上,或许该派人去找一找小竹了,白绮若的话是真是假,只可信三分。
“好了,你们快点收拾,收拾好了就出去。”静儿将**边的纱帘拉起,等奴婢们都打理的整齐后,领着她们一同退下了。
丫鬟们前脚刚走,男人就来了。
他推开房门,高大的体魄站在房门口,挡住了照射进来的光芒,洒了一地黑影儿。
他迈开脚步走进房间,走的缓慢,仿佛每一步都在他脚下仔细的掂量过,轻轻的步伐他走的异常沉重,就像他的心,一样的负担累累。
大掌划过紫檀桌面垂下的金丝玲珑玉碎,带有一方浅格停留的不舍和脉脉含情,他饱满深情的目光徘徊在桌边,然后,慢慢转向**岩架上挂着的那件衣裳。
他记得,那是女人最钟爱的一件衣服,她什么都没带走,走的决然,走的干脆。
冷邵玉走过去,手掌在衣裳外来回抚摸,从上至下,摩梭着每一处的丝柔。他贴近,想极力的留住她的气息,就像在守护着挚爱的珍宝。
一样的贪恋。
门开着,风也悄悄溜了进来,吹向桌上的书随意翻了两页,发出惺忪琐碎的细声。
冷邵玉看着,他看着女人挺着肚子站在书架前,手中拿着那本《昭华录》仔细读,她埋头专注,认真起来的样子很美,忽然,她抬起头与他对望,莞尔,淡淡一笑。
“洛殇。”冷邵玉立即过去,落在他眼中的却只有桌面上那本倒动的书。
他低头看着,薄唇苦涩轻抿,伸出手,将书翻回原来的页码,耐心折起。
他记得这一页,那时,洛殇读到这里,曾问他。‘何为人间长情,何为此爱应天’
如果那个时候,她不懂,那么现在她一定知道,人间长情,应天长爱,都不及某一时候,刻骨铭心的恨。
让爱到骨髓,让爱成恨。
就像她说的。‘你有没有人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恨过他,像爱一样的恨’
洛殇说此话时眼中的绝望,她的世界在那刻毁灭,而将那摧毁的人正是他,冷邵玉。
冷邵玉默然转身,洛殇站在窗前,她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窗板,她看向他时,眼中虽即柔化,可淡淡的距离还是夹了一道无影的隔膜。
到处,到处都是她的影子,这里的一切,哪怕连空气都让人窒息。
冷邵玉的眼眸一点点暗沉,变得痛苦,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一幕,他拿着冰凉的碗将药灌入女人的口中,逼她喝下断肠的毒,她无力挣扎,无力哀求痛哭,只有虚弱的倒在他怀里,看着红色的血液流淌出她的身体。
洛殇只记得冷邵玉亲手葬送了她的孩子,所以她不会知道在她昏迷后,男人流下的痛苦眼泪与那滩血悲感交织,他心里的苦无人能懂,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体味。
他在百感交集的痛苦里写下那纸休书,可能洛殇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冷邵玉多想留住她,他多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只求她能够留下。
若她会悔恨终生,即便情再难舍,又有何求。
冷邵玉淡淡的愁光转向门外,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