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寨沟的冬天过去后,正是春季回暖万物复苏之际。
一人一马,傍水而行。
河映断桥,折戟沉沙,水上飘来一叶木舟,老船夫撑竿靠岸。
“算上我这匹马,能渡吗?”
“能,马另外算钱。”
沐尘牵着马,从渡口上了船。
木舟一晃,缓缓驶离渡口,与断桥擦身而过。
船上空荡荡的,没有酒,只有一壶茶。
沐尘拿过茶壶自饮,船夫只顾撑竿,没有多说什么。
山水连绵,找不出战乱洗礼的痕迹。
河上飘来几片残缺的船板,灼烧过的灰烬仿佛刚熄灭一般。
“现在不打仗了?”
“早不打了,你还是初来乍到啊?”船夫嗓音敞亮。
而坐在船头的沐尘此时也是一身简陋的布衣,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确实是,人生地不熟。只是听闻此地有贼寇为祸,被将军府赶跑了。”
“赶跑了又怎样,一个月前的事了,打仗把房子全都烧了,村里人都在忙着建新房子,我这把老骨头……”
老船夫撑了撑腰杆,“老骨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渡口边撑撑船,渡一渡贵人。”
木舟行过,恰逢岸边一座梯田上农人播种。
“渡什么贵人。”
“客官是何时到的此地?”
“昨天。”
“那客官就是我的贵人,客官一来,官兵就走了一大半,粮食也不用上缴了,秋收之前,村子也能安稳度日了。”
“哈哈哈哈。”沐尘大笑,不予置否。“老人家真会说话。”
“人活一世,不就是互渡?你渡我,我渡你,都一样。”
小溪潺潺,船夫起竿,木舟驶入一片幽径,树荫蔽日。
“我说,从伏寨沟走出去的官兵,又赶着上什么地方打仗去了?泥龙河还是鬽芝岭?”
老船夫摇了摇头,很自然地回答:“什么河哪片岭的,我这一辈子就没出过山沟怎么知道,不过……。”
“昨天早上闹的动静倒是挺大,浩浩荡荡从村子南边路过,你一个外地人,打听这些干啥。”
“我做生意的。”沐尘回答。
“哦。”老船夫也没有多问,脸色依旧平静。
也不知老人是否注意到,四个马鞍袋里没有半斤货物只剩几两干粮,沐尘一身穿着更是穷酸得没什么两样。
正午,木舟抵达村庄渡口。
沐尘留了几枚钱币,牵马下船走进了村庄。
村里确实如老船夫所说,战火留下的许多废墟上,壮汉青年正在重建家园,老人露宿,妇人路边生火煮食。
路过村庄,沐尘站在村南口,四处观望。
残枝断木,秃草成土,是兵马踏足留下的痕迹,确实曾有一大支军队从此地路过。
沐尘牵着马,爬上了一座小山的山顶,放眼眺望。
“是泥龙河的方向。”
随着伏寨沟的沦陷,加之鬼门峡,犬月坡,三路阵线告破,宗派大军颓败势不可挡。
栾榕山与飞栖崖二阵地一线联动,有神行教与裂穹派负隅顽抗。
而镇隅军又因将领高川平的决策失误,败于栾榕山一线,错失良机,给予宗派军巩固守二线关卡的机会。
宗派联军随即退守飞栖崖抗击将军府,拒之于龙窟关隘外。
却因关隘守军主动冒进之失利,陷入诱敌之计,镇隅军反攻一举击败宗派联军,掌控飞栖崖。
宗派军四路告破。
由项升所率镇隅军进攻鬽芝岭,困于地形迷阵,士气日益疲惫,已是强弩之末。
却因宗派军前线败退,增援兵力迟迟不到位,使蜃海楼无与镇隅军正面决战之实力。
而反观镇隅军,四路增援神兵天降,联合项升所率军毫不费力攻下鬽芝岭。
自此,“天堑之地”的青光城二十宗派军五路守军完败。
作为二十宗派之首重阳教帐下附庸的冰心教,与将军府镇隅军仅一河之隔。
占领五处险地城关之后,将军府势力开始着手修筑兵车粮道与防御工事。
只等五路联军合兵一处,横跨泥龙河。
冰心教恐怕一夜之间便不复存在了。
而形势危如累卵之际,冰心教内上下人心惶惶,只能等待着。
等待能助本教渡劫难之强者赶赴。
二十宗派中流砥柱之势力即将齐聚于此。
暗流潜伏中的势力也正在慢慢抬头。
于此同时,沐尘历经跋涉,抵达了下一目的地。
枯井旁荒废的房屋,残破的土墙如墓碑林立,黄土掩埋半截枯骨,风沙抹去了生活的痕迹,一切都沦落为人间地狱。
这里曾经是一片村庄。
路边滚来的白骨,已分不清是家畜还是婴孩。
沐尘来往于村庄的门户间,见到的人影,无不是几具瘦骨嶙峋的老人躯体,榻上灯烛风干。
村庄之外,枯竭的田地与河床,成了掩埋尸骨的沟壑,树木已被砍伐殆尽的土地,形成一片戈壁。
泥龙河域发生过大规模饥荒与旱灾。
沐尘曾从老徐那了解过情况,但现实远远比想象中荒凉凄惨得多。
泥龙河一带村庄聚落共分为三块区域,是由主河道分流出的三河流域。
而上游主河道所位于的地区,是一片未经开发的人烟禁区,毒瘴笼罩,异兽虫蛇遍地的原始森林与沼泽。
但当地也有传闻,有诸多神秘部族聚落分布于人烟禁区,当地人称之“林中之国”。
也是辟谷派的势力范围。
为揭开这接踵而至的谜题,沐尘也只能前往这“林中之国”一探究竟了。
沿着干涸的河道,沐尘骑马前行,荒芜的黄沙景色渐渐平添入一丝绿意。
河道的边境,黄沙与苔藓交接之地,草地伴随生机而出现,如同是原始森林向来者敞开的一扇大门。
一座小山之上袅袅炊烟升起,疑似有人家。
沐尘牵马步行,朝着白烟的方向前进。
森林里少有鸟叫的嘈杂声,行走在林中的老马时而嘶叫,十分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气候。
“马老了,连外围瘴气都抵御不了,再深入丛林,怕不是要一命呜呼。”沐尘掏出仅存的一点草药,涂在老马溃烂的皮肤身上。
炊烟消失在了树林遮蔽的蓝天之下,一条人为开辟的山间小路蜿蜒而上。
沐尘沿着小路足迹一路向山顶走去,在山腰位置找到了一座小木屋。
“有人吗?”沐尘牵马靠近木屋,见房门大开无人回应,于是独自推门而入。
桌上摆放着杯子,碗筷,似乎是主人刚刚离去,孩童的一只草鞋散落在门前,像是匆忙外出未归一样。
门外三足架子上本应该吊着一口锅,但锅子不见了,但却只剩下几根木绳,和一堆冰冷的灰烬。
“起码有一个晚上了。”沐尘手心攥了一把黑土,闻了闻说道。
这所木屋,看起来像是逃难到山上的村民所建,并生活了一段时间。
不过屋子的主人很早之前离开了,也许还带着小孩。
火已经灭了很久了。
那么刚才的炊烟又是如何升起的?
沐尘朝四处望了望,背脊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