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宫的日子似乎过得飞快,殷曦和忙了一天,终于将桌上所有的公文全都批复完,交给季淳之后已是星光满天。
天宫位于九重天之上,大约是离得近了,殷曦和总觉得这里的星辰要比别处亮许多。她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在花园中慢慢散步,小路旁种满了青柳,夜风吹来无花果的香味,本是一个静谧的夏夜。可抬眼望去,树影婆娑,远处似乎站着两个人。殷曦和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将自己藏在树后,耳中却能清晰的听到前面二人说话的声音。
“你没有被人发现吧?”是风祎,他听起来似乎很焦急。
“天帝放心,那点禁制难不倒我。这些日子,您受委屈了。”竟然是被软禁的柳翼,他语调平静,可殷曦和却听出他平静之下的不忿。
“殷神君?”耳边忽然出现一股清寒的气息,殷曦和被吓一跳,却还是保持着冷静,转过身看自己身后的这个人。
此人也是神君之一,和兰西皇室有七绕八绕的亲戚关系,因为这一层,他非常照顾殷曦和。
“岳神君也在此啊。”殷曦和淡淡地打了招呼就准备离去,却被岳翎拉住了袖子,“别急着走,咱们看看天帝要说什么。”
殷曦和皱了皱眉,“听别人墙角不太好吧……”
“柳翼本被软禁,他出现在此就是咱们的失职,怎么能算是听墙角呢?”岳翎轻笑着,说得云淡风轻。可殷曦和立刻意识到他一定是跟着柳翼来此的,遂改了主意,站到了他身旁留了下来。
柳翼和风祎完全没有察觉到殷曦和二人,只顾着自己说话。
“……陛下放心,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长,您是天帝,他们几个还不敢拿您怎样。只是臣……”柳翼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最快更新)
风祎拍了拍他的肩,“你受苦了。他们几个也是找不到证据才会如此,咱们小心行事,万不可再让他们抓到把柄。你快些回去吧,被发现就不好了。”说完之后,他将手搭在唇边轻咳一声,向四处看了看,目送柳翼离去后自己也急匆匆地走了。
“怎么样,殷神君可看出什么了?”岳翎唇边带笑,看着殷曦和漫不经心地问道。
殷曦和歪了歪头,反过来问他,“那您瞧出什么了?”
“其实,我挺好奇你这个小姑娘的”,岳翎没有答话,反而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套在他身上颇有一丝温润如玉的味道,他面带微笑,看上去毫无心机。
只有殷曦和知道,天帝被架空就是他一力主导的,此人绝不可能像他的外表那样纯良。看着他探究的目光,殷曦和丝毫不怯,反而看向他的眼睛,“您好奇什么?我就在这里站着,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
“好!”岳翎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殷神君性子磊落,岳某佩服。既然如此,我想问问你,当了神君三年,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们为何要做这些,难道你就不好奇么?”
殷曦和内心有一丝尴尬,不是她不好奇,只是她大概知道原因,所以懒得问。她笑了笑,“好奇是好奇,可曦和年轻,有些事情几位神君既然不愿告知,我就不问。”
“此言差矣,你既然已成为神君,就要有神君的自觉。你这样想,恐怕还没拿自己当神君吧?”岳翎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过身去,“帝姬,做神君就要放下自己的从前,只有这样,才能不偏不倚。”
殷曦和一手抚着自己的衣领,脸上微微泛红,竟然被岳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您说的是,之前是曦和想差了。”
“无妨,你才当几年神君,能有如此气量与眼界已经让人吃惊了。他们几个同我打赌,说你不到半年定会沉不住气来问我们,没想到你倒是个耐性好的,我们这一等啊,就是三年。”岳翎笑着摇了摇头,走了两步从树上摘下一朵粉色的花,他走到殷曦和旁边,将花插在她的鬓角。
殷曦和一愣,伸手就要取,却被岳翎拦下来,他语气嗔怪,“你看看你,除了衣服好看些,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配饰。这样才像个小姑娘啊。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沉闷得要死。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人,结果比我们还老气横秋。”
听着他的调侃,殷曦和失笑,岳翎看着她,神情软了下来,“总算笑了,这笑才是真的。以前看着你的笑,我就想着小姑娘到底遭了什么难啊,那眼睛里的悲伤都快溢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姬云难过,可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样的哦……”
殷曦和的笑凝在脸上,眼看嘴角又要垮下来,岳翎急忙摆手,“我说,你可别哭啊。我又没说什么,你任期已满三年,明天咱们给你办个仪式算是正式接任神君,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想了想他又叹了一声,“曦和啊,我虽与你平辈,但比你大了许多。勉强也能算是你兄长,做兄长的劝你一句,神生如此漫长,别把有些事憋在心里,那样日子太难过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有些时候这样子心里才满一些,不那么空荡。”她本不愿意多说,可看着岳翎,不自觉便生出一种亲切感,况且今日她的心情实在是太闷了……三年了,想到三年前分别的那一日,殷曦和心里就是钝钝的疼。
为了修复盘龙柱,神界已经闭关,之后的几百年不进不出,别说是个人,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进不来。
看到她的神情,岳翎似乎猜出几分,他有些感慨,“小姑娘,这是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别人不喜欢你?这算什么,咱们神界别的没,大好男儿可多得是,你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沉稳,又是帝姬又是神君的,还不是由着你挑……”
“可那都不是……”,殷曦和忍不住开口打断他,她的手垂在袖中,手里握着那柄骨笛。
岳翎一愣,殷曦和一句话击中了他麻木几千年的心口。是啊,那都不是她,他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小姑娘看得开。他是真老了,人老,心也老。
想到此,他拍了拍殷曦和的肩,“来吧,给哥说说,有什么心事。”
殷曦和抬起头,眼中是满天的星辉,“你都能当我叔叔了,还自称哥,真是好……”不要脸,剩下的三个字她咽了回去没说,可看岳翎的表情,就知道他已明白。
“哎,我是老了,好吧我承认。那你跟叔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哪家小子,这样不开眼,我替你揍他去。”岳翎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殷曦和,脸上写满了八卦。
殷曦和无奈扶额,亏她还觉得此人性子心机深沉,此时竟就像是那酒馆中闲的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咳了两声,她看着远处水边盛开的芙蕖,“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只是,我们不合适。”
岳翎摇着头,“既然不合适,你又何必这样悲伤,旧爱不去,新的不来,还是趁早丢开吧。”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殷曦和捂着眼睛,“不是这样的,是……明明互相喜欢,可就是无法在一起。”
她说完,岳翎却陷入了沉默,这世上有些事就是如此,看似水到渠成,可实际上却有着巨大的鸿沟。纵然他们为神,也无法抗拒,也无法更改结局。
看着莫名其妙陷入悲伤的岳翎,殷曦和有些奇怪,岳翎身上冷淡的气质与白玄很像。
可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白玄就像是深海,似乎一眼就能看清他的表面。可实际上,没有人能看透他的心。他眼中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可对她却有着最缱绻的温柔;他似乎没有很明显的性格吸引到别人,可对殷曦和却肯将自己的命献出来……
白玄,对别人来说就像隔着一层雾,可殷曦和知道他只是不爱说,却愿意为她做很多很多。他爱的太克制,爱得太隐忍,不愿给她一点为难。
三年前,她说再会,他眼中明明有那么多的悲伤、不舍、以及不甘,却还是对她说好,两个人就此别过。
他回到魔界,还是那个威严强势的魔君;她带着青晶玉上天,最后莫名其妙成了神君。
三年来,她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最怕的就是,清晨醒来,本该是新的一天,却总是在睁眼的那一刻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孤寂和难过。每一天的日出,都在提醒她,此生,再也与那个人无缘。
所以她再也不敢入睡,每天夜里都是这一柄骨笛陪着她。到这个时候,她就有些羡慕凡人,他们只有几十年的寿命,死了之后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数忘记,从此开始新的一世。
可神的生命那么漫长,几千年,几万年……从此,她的生命里,只有铭记。
西岭有药,名曰忘情,服下可以忘掉伤情。可是她不愿意……也不敢去忘记他,有时候她更怕在漫长的岁月消磨中,她会渐渐遗忘白玄,会不爱他。这种认知让她恐慌,她只好日复一日的将他画下来,在天亮的时候又烧了……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只能在近乎自虐的工作中找回到一些平静与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