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破灭,二人又置身于之前的密林中,此时天已黑,而密林之中却升起点点萤光,点点密布,飘散在林中。
白玄抱着殷曦和跪坐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眼里是浓浓地担心,“你不要命也不是这么个法子,我好歹长你这么多岁,你就这么不放心?你才多少年的修为,就敢和那十万岁的大祭司拼神识?你以为你占了便宜么……你看你被他伤成什么样子了?那祭司最后震碎神识护体,修为浅一些的神魂都会被震裂……即便不死,也是个重伤,那疼痛可是你能受得了的?”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却看到殷曦和嘴角挂着一丝笑,不禁更恼怒,“你还笑?自己性命岂是玩笑?”
她轻轻抬手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看着白玄的眼中俱是笑意,“我不怕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白玄打断,“怕不怕是一回事,我晓得你向来勇敢,可那痛是好受的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着她,极不赞同地说,“你喜欢自己扛着事情,可也要分轻重缓急。这事是可以胡闹的么?”
殷曦和看着白玄误解了她的意思,噗一声笑喷了,这样唠唠叨叨的白玄,她竟然觉得有些可爱,遂又低着声音解释道:“我真不怕疼,我从小就没有痛感。不信你打我一下!”说着,伸出了手。白玄的声音猛然停止,一副见鬼的神情看着殷曦和。
“我很怪吧……哪有人不怕痛呢”,说着她低下头,虽然不痛,但是拼完神识之后的疲乏感还是让她很不舒服。白玄沉默片刻,终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这有什么怪的。照你这么说,魔族净是些怪胎了。”
殷曦和忽然僵住,此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白玄怀中。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跳起来,却因为腿上无力,又急急得向地上跌去。白玄连忙起身从后面揽住她,扶她坐在地上,让她靠在身后的树上。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他的嘴角忍不住微翘。
“我长了这么几千年,也遇到过危险。可最为狼狈的两次,却都是和你在一起。”殷曦和靠在树上,微微阖目,喉间不停地涌上血腥之气。心下暗道,定然是伤了内腑才会这样。她轻轻转手,想提气调理却发觉经脉之中有一股气息在逆流,心中一沉,这是强行与大祭司拼法才引得自身经脉逆行,若不静心调理就会经脉俱断……
白玄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知道她的伤一定不轻,看着殷曦和沉静的面容却也不点破,只抬手在二人之间的空地之上燃起一堆篝火。他听着她似调侃又似陈述的话,转头看她,“帝姬觉得我是灾星?”
疲惫的感觉一阵一阵地袭来,殷曦和终于闭上了眼,口中却轻声说:“灾星倒不至于,但本帝姬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见过。岂不是很没面子……”话还没说完,便已陷入沉睡。
白玄抬起她的手为她切脉,面色越来越沉重。他虽不懂医理,却也能感受到她的伤极重。脉象紊乱,心脉孱弱。白玄低叹一声,抬手放在她背上,为她注入真气。他伤愈不久,远没有恢复自己之前的修为。殷曦和为神,他为魔,注入真气之时又要耗费更多心神才能让其接纳,所以不多时便已是面白如霜。他叹口气,被乾元阵所伤的身体还真是不中用。虽然出了迷离幻境,可如今他们身在密林,不知还有什么样的危险等着他们……看着熟睡中的殷曦和,白玄将她拥入怀中。
……
梅洲皇宫之中的神庙里,一个银发青年斜倚在软榻上,半眯着眼似在闭目养神。忽然,他猛然睁开眼,捂着心口喷出一大口血。
坐在地上照看香炉的小童子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恭敬问道:“国师大人,您无事吧?”
银发青年冷哼一声,目光透过窗牗,看向远方,“我以为是兰西的人,呵呵,竟然是玄鸟。他们来做什么,还有……没猜错的话,那是白玄?那魔头活过来了?”
他猛然站起身来,也不顾光着脚,就向皇宫深处走去。
花园之中,灯火缭绕,有一位佳人正在月下赏花。银发青年走过去,微微躬身,“太子殿下。”
佳人转过身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向他,声音娇媚,“国师啊,有何事呀?”
“太子殿下,此次神界会盟,洛洲西岭可有派人去?”国师走上前,摘下一朵花,插在佳人鬓边,低下头轻轻问。
“这我哪儿知道,我又没去兰西。”妩媚无双的太子轻轻拍了下国师的前襟,“你啊,不来就算了,一来就问我这些事情。真讨厌!”
“章映则,这可是国事!”国师一瞬间冷下脸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太子。
丝毫不怕国师怒气的佳人太子摆了摆手继续赏花,“多大点事啊,哥哥你也来看这月光牡丹,果然别有风格。”
银发青年冷哼一声,甩手离去,快步走出皇宫,飞到了梅洲最南端的密林。
……
殷曦和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白玄的脸与她近在咫尺。她眨眨眼,猛然推开他,站起身来,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冷淡。
“有人来了。”白玄坐着没动,眼里是淡淡的失落,殷曦和的抗拒让他很受伤。
她掏出青晶玉,轻念口诀,结界展开,护住了她与白玄。此时,密林中,一位银发祭司正向他们走来。
祭司在不远处站定,冷眼看着他们,“不知西岭的人不请自来我梅洲,是为何?”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殷曦和抬手对他施了个封神印。祭司一怒,对着殷曦和吼道:“你这是作甚?”
殷曦和将手拢在袖中,从容站立,“来而不往非礼也,就许祭司你拉我入迷离幻境,就不许我动手了么?你不过是在这林中站上五个时辰,比起来,我还吃亏了呢。”
白玄坐在她身后,只看着她却不出声,心底暗笑这帝姬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哼……”银发祭司也恢复了平静,“阁下来我梅洲,有何贵干?”
殷曦和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问道:“三十年前,兰西帝君曾来梅洲。自此之后,踪迹全无。我来此,是为此事。不知祭司可知晓兰西帝君的下落?”
祭司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与兰西有何关系?”
“这与你无关”,殷曦和理了理袖子,目光意味深长,“你只需告诉我你知道的便可。”
“我若不说呢?”祭司大怒,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求人求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殷曦和无动于衷,“你打不过我。”
白玄坐在树下,忍不住轻笑一声。殷曦和出手很快,还没让对方来得及反应就封了对方法力给他下了封神印。这让那祭司一时之间摸不清她的虚实。
就在此时,殷曦和拿出一柄玉笛,正是她在幻境之中所用之笛,她轻轻转着笛子,“幻境之中,我并未用全力。如今,我自是不会退让……”
“等等……”祭司抬了抬手,“兰西帝君确实来了梅洲。”他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然后死在了这里。”
殷曦和不语,等着他继续说,祭司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少许多地少女,心中疑惑西岭何时出来这么一位法力高深的人物,却又继续说,“准确来讲,他是死在迷离幻境之中的……”
“你弄死了他?”殷曦和微微垂目,手中把玩着玉笛。
“哪有哪有!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杀一国帝君啊,是他自己甘愿做出这样的事。”那祭司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道,“我只不过是让他如愿以偿……”
殷曦和转头去看白玄,眼中满是不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兰西帝君甘愿做出自杀的行为……她总觉得,这与兰西二王子的失踪也有很大的关系。
银发祭司叹口气,“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急着寻死的人……可咱们神族活着容易,想死难啊……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我,跑来说让我将他关到迷离幻境之中。最后我与他做了交易,让他的元神消散在幻境之中,哎……造孽啊!”
殷曦和沉吟片刻,问道:“你可听他提过,为何要寻死么?”
“那时候他神魂颠倒的,那表情就跟死了爹一样……咳咳,我听他说什么‘赎罪’啊、‘轮回’之类的……”祭司手捏下颌,抬首回忆。
……
离开梅洲,殷曦和白玄二人共立云端。
“赎罪?”殷曦和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鬼君、兰西帝君、纪如茵,还有兰西二王子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她低眉沉思。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白玄一直盯着她。
“曦和……”白玄下定决心开口,“曦和,谢谢你。”
“嗯?”殷曦和不解地看他,“谢我作甚?”
白玄转过身来正对着她,神色郑重,“一是谢你的药;二是谢你昨日护我……我……”他神色复杂,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在这个年少的帝姬身上看到了鲜活、看到了温暖,那种善良与温和,就像她的名字一般,如阳光,照穿一切阴暗与肮脏。
殷曦和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不必谢我。我做事向来如此。”
正是,白玄心中赞道,你正是如此。纵然与自己有仇,也不会利用求药之机暗中害他。她有自己的原则,她有自己的底线,她本可给他一味毒药,本可在之前下手杀了他,可她不屑。她行事光明磊落,做人坦坦荡荡,任何阴谋在她面前显得是那么卑鄙。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不喜欢,让他如何……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