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中,烈阳当空。
夏久的身体随着灵火的燃烧,渐渐化为透明。最后一点点飘散在天地间……
“她是我的同窗,其实我与她并不熟悉”,殷曦和直直站着,轻声开口,像是在对白玄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白玄站在她身后,并没有打断她的回忆。她转过头对白玄道,“夏久因为兰西举国轻武,遂才来西岭学习强国之道,可她一人之力终究没能挽回颓势;当年你破了绝杀阵,我就一直在想如何弥补此阵的不足,这是此阵第一次用在实战之中。”
她眼神平静,无悲无喜,声音有些飘渺,“如今的绝杀阵,不以快攻为目的,而是源源不断吸取被困在阵中之人的生命力,以此来维持阵法。阵中之人被困之后,一点点地被吸干,无法脱阵,直到魂飞魄散……是不是很残忍?”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太阳,那双手微微颤抖,阳光下的脸庞近乎透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这样难……白玄,杀人如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殷曦和看着白玄,眼中的脆弱刺痛了他。
白玄在此刻才明白她内心的挣扎,这个看起来心机深沉的帝姬,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几千岁的少女。她的冷漠,她的绝情只是为了保护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就在刚刚,他才发现了她心中最柔软的一面。
殷曦和,究竟是多么复杂而又矛盾的一个人,布置绝杀阵时的果断,却又在此时因自己造成的杀孽让她心中痛苦不堪。
刚刚对奥狄帝君那一击,让他有点精疲力竭的感觉,自己竟然是这般体弱。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正准备对殷曦和说话,却看到眼前的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曦和——”语气中有他从来没有过的关切!殷曦和以手撑地,嘴角凝固着一丝笑,“怎么了?”
她怎么还能笑的出来!白玄就没见过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刚刚那样脆弱的她仿佛就是他的幻觉一般……
似乎看出了他的愤怒,她轻咳了两声,“法力耗尽罢了……以我的修为,连着使用空间撕裂,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为何不能笑?”
白玄蹲在她面前,“你似乎对我很放心?说起来你当我是仇人,不怕我现在趁你虚弱,结果了你?”
殷曦和打坐调息,冷笑一声,“白玄,你的病还没好,若是想与我同归于尽你尽管动手好了……”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一跳,刚刚就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对着他把自己最不想外露的感情都展示出来了。这种感知让她很不舒服,迅速冷静下来。
他低头轻笑,下一刻脸色却忽然一沉,“有人来了,很多……是奥狄的追兵!”
她疑惑地看着他,只觉白玄身上有些秘密,可此时不容她多想。她双手结印,想强行使用空间撕裂之法,可已经耗尽法力的她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五脏六腑就像要燃烧起来,心中一急,口中便喷出一口血。
白玄看着她:……
“这下好了,你和我都要跑不掉了……”殷曦和掏出一方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迹,可神色之中不见半点窘迫,反而对着白玄笑得很开心。
白玄一把拉起她,握紧了她的手,“跑不掉,就走吧……”说着就扶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他们走得很慢,殷曦和脚下无力,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白玄身上,脚下就像灌了铅,在沙地之中越走越累。白玄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越往前走,她就越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捏碎她的手。
觉察到不对劲,她抬起头看他,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落在她的肩上,正要说话,白玄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开口。殷曦和只好咽下所有的疑惑,低下头努力自己行走以减轻白玄的负担。
殷曦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般狼狈的时刻。她行事向来喜欢预设好一切,可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想之中,法力耗尽,强行施法损耗心脉,最终还和自己一直以来的仇人一起逃难。奥狄的帝君与她哥哥岁数一样大,穷兵黔武,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往日她从来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可如今竟然被他的兵追得满地跑。
再抬头看白玄,此人并没有像梅策文或是她兄长那般俊逸,只是眉眼之中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棱角分明,下颌却有一个很温柔的弧度。身后追兵已至,却仿佛没有见到他们一般,匆匆而过。殷曦和此时恍然大悟,心中一阵狂跳,白玄竟然会“隐踪诀”这等上古法术!
隐踪诀与空间撕裂一样,皆是上古大神们创造出来的法术,对修为和法术要求极高。她年纪轻轻便掌握了空间撕裂,可短期之内并不能连着使用,就是因为她修为不够!
而隐踪诀不仅要求施法之人心志坚定,更是要求施法之人体力、精神、灵力都要在最佳水平,并且在施法之时不能有丝毫分神!隐踪诀并不是普通的障眼法,而是彻底在空间之中隐去所有的踪迹,不管对方修为多高,不管是神魔妖鬼,皆无法察觉!白玄不仅隐去了自己的踪迹,还顺带着藏掉了殷曦和!他刚刚用尽所有体力击伤了奥狄的帝君,此时究竟是用什么支撑着他!
殷曦和心中忽然有了丝不详的预感,追兵已经远去,白玄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松开殷曦和,捂着心口剧烈咳嗽。殷曦和举目四望,发现不远处有一堆砂石堆积而成的小山,便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白玄向那里走去。
小山遮挡住了阳光,带来了一片阴凉。白玄背靠着石块,疲惫不堪,他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此时的他看上去竟然那么脆弱和无助。
殷曦和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刚刚他明明可以省下力气只隐去自己的行迹,然后离开这里。但是他却宁愿燃烧自己的魂魄也要带上她。她双手抱膝,自嘲地笑了笑,若换做是她,一定会丢下白玄自己走了。
“为什么不自己走?”忍不住问出口,殷曦和感觉自己对面那个人不像是魔君反而更像是一个神,身上闪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白玄虽然闭着眼,但却醒着,他勾了下嘴角,“你是我的恩人,丢下恩人自己跑路,不是我的风格。”
“哦”,殷曦和听到他的回答,心中有丝失望。
“况且”,白玄笑得诡异,“帝姬这般好看,我怎么舍得?”
本来听到他还有后话心中有些小欣喜的殷曦和,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手中抓了一把沙子就像白玄抛去。被淋了一身沙子的白玄猛然睁开眼,含笑的眼睛看着她,“开个玩笑,帝姬恕罪。”
口中这样说,但是神情却丝毫没有歉疚之意。殷曦和努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心中暗暗后悔刚刚孩子气的行为。
……
殷朔清在接到奏报之后,便冲向凝晖堂,得到的消息却是殷曦和不在,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只好赶到玄清殿之中,殷少晨正拿着一颗夜明珠慢慢擦拭。看到殷朔清,她一愣,连忙行礼,“殿下安好。”
得知奥狄攻打兰西的消息,殷少晨手中的夜明珠掉在地上,一向镇静的她脸上出现一丝恐慌,“堂兄!曦和去了兰西!”
事情重大,二人急忙向殷申汇报。而得知了消息的姬堂也匆忙赶来。
“胡闹!”殷申一听,又气又急,一时之间便怒斥殷朔清,“你身为兄长!何以有兄长的担当!曦和若是有半点损伤,我拔了你的皮!”殷少晨低头不敢说话,看着殷朔清的眼神有些同情。以前的殷申虽然脾气有些急,但还能控制的住,有时候君后会帮忙调解,所以他们这些晚辈并不是很怕他。君后寂灭之后,殷申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经常骂得殷朔清狗血淋头。
姬堂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拐杖,抬了抬手,“帝君稍安勿躁,曦和这丫头,行事向来稳重,况且她法术不差,想来并没有大碍。如今最要紧的是,去兰西找到人。”
几人正说着,曾霁通报求见。
女子进门先是伏地大礼,之后便说道:“君上,太子殿下,丞相大人,国师,帝姬传了信来。”她双手交握,举止恭敬。
“怎么说——”殷申和殷朔清同时开口,都看着曾霁。
“兰西太子与丞相殉国,殿下无碍”,曾霁低眉禀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曾霁紧接着又说道:“只是帝姬如今……好像耗尽了法力,无法回到西岭。”
“她怎么会耗尽法力?”姬堂有些不明白,他清楚殷曦和的法术和修为,在神族年轻一代里,可以算是佼佼者。
殷申皱眉,“她出手帮助兰西了?”虽然长期不理政事,但身为国君,他还是很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耗尽法力?还没有受伤?”殷申有些不敢相信。
站在一旁的银发国师却明白了殷曦和为何耗尽法力,在场所有人之中,只有她知道殷曦和的真正实力,也只有她知道殷曦和定然是用了空间撕裂才会让自己这般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