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殷曦和来到皇宫西南的紫竹苑。月影下,竹影摇曳,竹林深处,有几件几间竹屋并立。
她站在屋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清冷而寂寥……
“是曦和么?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一个清雅的声音从竹屋内传出。
殷曦和走进去,发现屋内的人正在烹茶,一室茶香。
“您真是闲情雅致”,殷曦和笑着跪坐在他对面,抬手帮他温茶杯。
“深夜来此,有何事?”对面的人眼上覆着一条白绫,头发花白,只是嘴角带着些温暖的笑意。
殷曦和接过他递来的茶,看着他的眼睛,“您为何又戴上这东西?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那人轻叹一声,伸手解下白绫,只见他的眼睛处只有两个黑黑的洞,并没有眼珠,看上去十分恐怖。
“舅舅!”殷曦和失手打翻茶盏,“您这是?”
“哎……小丫头,我是怎么教你的,嗯?”那人又将白绫覆上,“就知道会吓到你,我瞎了这事你不早就知道了么?”
殷曦和扶起被她打翻的茶盏,手掌向下,桌上的水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坐她对面没了眼睛的男人,是她母亲的弟弟,也是她的亲舅舅,西岭曾经的丞相姬堂。归元之乱时,眼睛受了重伤,从此便隐居在这紫竹苑中。
“我为您寻来的蛟珠没有用么?那我再去寻其他的法子!”殷曦和目光中是浓浓的担忧,甚至是有些心疼。
“曦和啊,失去就是失去,如何去寻替代?罢了……你这几日折腾的动静可不小”,姬堂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姿态却很闲适。“唔,你去炸了纪樊音那老妖怪的禁狱,胆子可不小啊。还有,我听说前几日有人来求药”,姬堂继续说道,唇边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殷曦和笑了一声,重新烹茶,“不过是回风擅闯鬼界,我将他带出来而已。求药之人么,我另有打算。”
“我眼睛瞎了,可心还没瞎……曦和,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姬堂看起来有些不放心。
“舅舅,自小您就教导我,身为帝姬便要担负起帝姬的责任。昔日里您和母亲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西岭,如今我也一样”,殷曦和举杯饮茶,“这些年来,西岭避世,可其实并没有避开。如今,十洲表面平和,实际上暗流涌动,天族对海外诸部一向心有芥蒂。若不是归元之乱,恐怕如今的神界早已变了样。如今他们要做什么,我不管,只是……”她略一停顿,复又说道,“西岭不能再这样一味躲避了,我要做的,不过是将这水搅浑一些,让他们不要再盯着西岭。”
“曦和,你要记得,不管怎样,都不能违天意而之”,姬堂语重心长。殷曦和却笑了笑,“舅舅,什么是天意?不去做,怎知天意不允我为之?”她站起来,神态轻松,眼神中却有中睥睨天下的坚持。
说罢便起身告退。
昏暗的灯下,姬堂侧坐在榻上,低声叹道,“看似温和,实则执拗,这样的性子舅舅怎么放心你啊,曦和……”,他轻轻捶着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第二日清晨,殷曦和估算了一下日子,又揣了一瓶药就上路了。
穿过无生海,途径西北海,最终来到不周山。
站在山脚仰望,隐约能看到聚集在山顶之处的雷电之意,不周山乃上古神山。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些上古大神还存在之时,这里发生了一场著名的战斗,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山,使得这里瞬间变成汪洋大海,人界危急。
第一任天帝派遣土神移土造山,将水患除去,此处也成了新的不周山。可不知为何,这里的土地寸草不生,住在这附近的人族渐渐搬走,不周山自此成了一个荒芜之地。
不久之后,魔族几位部族首领从此处劈出一条从魔界通向神界的道路,神界一度告急。后来神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不周山通向神界的道路封闭,而不周山则成了魔界与人界的一道关口。
殷曦和看着昏暗的天空,慢慢向山顶走去,她周身的神力吸引了盘踞在附近的妖魔,他们不怀好意地靠近她。
她丝毫不在意,继续走着,周身神力越来越浓,甚至隐约能看到她身上的光芒,那些跟在她身后的妖魔眼睛都红了,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她的破绽,想将她分食干净。
可殷曦和腰上的浅玉葫芦却让他们不敢再近一步,只能紧紧跟着她,想要找机会下手。行至半山腰,殷曦和突然一笑,就看到一道道密集的雷电落下,那些小妖魔们受不住雷电之力一个个四处逃窜,有些修为低的,瞬间被劈得剩下一缕青烟。
万钧雷电之中,殷曦和静静站着,仿佛这些带着怒意的雷电不过是清风拂面。
“竟然不怕我的紫雷么?神族之人这些年越发长进了,不过既然敢入这不周山,便留下来祭奠魔君大人吧!”一条紫色的巨龙出现在殷曦和面前,它看起来与寻常龙族并不相同,头顶只有一个触角,胸前也并不像其他龙族那样有银鳞护体。
“紫桴,传说中的魔族四大护首,原来长这样”,殷曦和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这条巨龙,他在半空中翻滚着,尾巴拍打着地面,一时间沙走石飞,黄土漫天。
殷曦和招来一朵云,漂浮在半空中,“这下和你一样高了”,她对着紫桴一笑,“怎样,要打架么?”
巨龙早已忍不住怒气,又一道雷电向殷曦和劈过来。只见她微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柄木剑,同时念咒掐诀,木剑飞向紫桴,殷曦和咒语一结束,那木剑便化为一道火,随着她的手诀,一道火渐渐化分出千万道火焰向巨龙坠去。
一瞬间,紫桴被烧得乱吼,吼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殷曦和忍俊不禁,“我不过是借道,你却非要与我打架,这可怪不得我了……”遂又低声说道:“跟少晨借得火还蛮好用的”,那巨龙坠落在地,一触到土,身上的火焰便瞬间熄灭,到底是魔族一霸,他很快就反攻过来,向殷曦和腾跃而去,巨微一甩,就要打向殷曦和。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紫桴,停手!”
那巨龙一听这声音,动作瞬间凝滞,庞大的身躯慢慢转过去,看到那人时瞬间跌落到地上,化为人身跪下,跌跌撞撞地膝行而去,眼含热泪,“君上!您醒了?属下等了您好久啊!君上!”
那人正是白玄,他站在不远处,眼中闪着不明的情绪,看着紫桴,“快起来。”
他抬眼看到殷曦和,表情中丝毫没有惊讶,“原来是帝姬驾到,失礼。”
紫桴一听,瞬间又跳起来,“君上,待属下将这神族剥了皮,再……”
“不得无礼!”白玄微微无奈,“紫桴,此人是孤的救命恩人,你不可如此!”
殷曦和站在云端看着他们,“魔君大人,别来无恙?”
……
司冉看到跟在白玄身后的殷曦和,差点跪在地上。眼前的少女,一身华衣,周身灵力充沛,只看她的样子便知是神族之人。他心中惊讶不已,自家君上从哪里拐来的神族?
白玄将殷曦和带入他的书房,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司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悄悄退下,为他们守门。
“我估摸着你的药用完了,给你新带了一瓶”,她语气轻松,仿佛旧友相聚闲聊一般,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与上次一样的瓷瓶递给白玄。
白玄接过药,看着她说道:“所以,让我来猜猜,你帮我治好病,是为了引开天界的关注?”
殷曦和坐在椅子上,嘴角微翘,“魔君大人果然爽快!只不过,说破了多伤感情呀。”
“我与你们西岭有深仇大恨,你不怕我反咬你一口么?”白玄捏着瓶子,眼神中竟然有些伤感闪过。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呵呵笑了几声,看着白玄忍俊不禁,“就你这般病弱的样子?依我看来,难道不是先调养好自己的身体么?再说了,魔族内部只怕不像是表面那样风平浪静吧……”
白玄哈哈大笑,“帝姬也是个爽快人!可即便你不安好心,这份恩情却救了我一命。若日后有为难之处,帝姬尽管开口。”
屋外站着的司冉只觉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向来不喜神族的魔君竟然与一神族相谈甚欢,记忆中白玄也很少这样开怀大笑。
屋内白玄郑重地看着殷曦和,“不知今日帝姬为何而来?”
殷曦和看着他桌上的那瓷瓶,斟酌着说,“这药……药效如何?”
他拿起瓶子,“若无你这药,我恐怕熬不过来。传闻中,这玉真散早已失传,不知帝姬是从何得来的方子?”
“谁说这是玉真散?”殷曦和有些诧异,“这是我自创的……”
正在喝水的白玄噗一声,茶水喷了一桌子,“你说这药是你自创的?”
“正是,我翻阅古籍之时发现,治疗你这种病症之时所需要的归息丸有很大的问题。主要是坤羽草药性太霸道,若用不好反而成了毒药。所以若不辅以其他的药,很有可能丧失心智最终痴傻。所以我便自己琢磨,最后发现人界的七盆子和当归有着益气养心的作用,便以此为主药炼成一味新药,这可不是什么玉真散。”
白玄听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所以说,我是你第一个病人?”
“这……算是,魔君大人不必谢我,炼药并不是什么难事。”殷曦和挥了挥手,说得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