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慧雅的指点往前看去,只见前面那六部大船船尾,确是站着一人,远远的看不真切,但那发辨被风吹得扬起,飘出明黄色的辨坠,实在非常显眼,定是皇室宗亲无疑,再凝神细看,果真十分像纯亲王。此刻两船之间隔着约莫五六丈水面,根本看不清面上神情,但我却有一种感觉,觉得纯王爷也正看向我这里。
我突然就扭头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却是舒敏。“那边可是纯王爷?”舒敏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我淡淡道:“不曾细看,也不知是谁。”舒敏道:“纯王爷年青有为,实乃皇上臂助,听闻王爷至今尚未正式娶亲,皇上有意要给王爷指一门逞心如意的婚事呢。只不知是哪家女子有这个福气,能配得上纯王爷?”
我听她说话语气,仍与原来一般无二,说的话,也同往日姐妹们一起,针黹闲聊时差不多,心中终究是有一些松动,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自从海阑珊说她投了德妃,我们就断了联系,她也从未到咸安宫来拜访过我,说起来,我们的确欠一场摊牌的谈话。
我看着她,舒敏也怔怔的看着我,随后彼此皆移开了目光。“她原是让我来盯着你。”舒敏忽然开口,我自然知道她是指的德妃。“这真是你的决定?你想好了?”彼此各说一件事,但我们说的又的确是同一件事。
舒敏低头,默然,须臾方道:“书瑶,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只有一言:我对你,从未改变过。我有不得已,只是终究你会明白的。”
我看着她,看得有些久,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慧雅离开甲板。
“小姐,你可千万别信她。”慧雅道。“为何?难道你觉得舒敏有什么问题?”我问道,实际上,我也拿不准,到底舒敏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话里有话。
“我对她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她会给小姐带来灾难。”慧雅忧心道,“小姐就是心太好,这样子在宫里可不行。德妃一定会利用舒小姐和小姐的感情来让你相信她,然后再暗地里害你。咱们在宫里听说过的那些个前朝旧事,后宫争斗,不都是这样子的吗?”
我点点头:“只要她不负我,我自然也不负她。始终她投靠德妃,也是逼不得已,如果当时我与皇贵妃有禛儿这层关系,舒敏又何须至此?德妃又岂是好相与的,只不知,她付出的是什么代价,才可令得德妃对她深信不疑?”
慧雅道:“这可不见出她正是心机深厚的人?连德妃她也能拿住,又岂会是一般人?舒小姐素有野心,上次为了博皇上宠爱,不也利用了小姐一次?这样的人,还是防着她比较好。”
说着话,回到舱里。方坐下歇了歇,正有些困意,又来人宣旨,便又到大厅中接旨:“龙船即将停靠清江,皇上有旨,诸嫔妃、贵人、常在、答应均各安于舱中,不得随意走动,不得登临甲板为庶民所见。”众人领旨,皆各自抱怨,好容易出来,却从头到尾闷在船中,坐船坐得都要吐了,还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宫中呢。
只有我,得了这道旨意,简直就觉得甚合我心,赶紧的就带着慧雅溜回自己房中,抱着大被美美的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船体微微晃动,看来江上起了大风。我懒懒赖在枕头上,问慧雅:“什么时辰了?外面传饭了吗?”慧雅微笑道:“早吃过了。端嫔娘娘派人来请小姐,我见小姐正睡着,再说跟她们一起吃饭没的气闷,就没有叫醒小姐,想着等小姐醒来咱们自己拾掇点东西吃便是。”
我奇道:“如今在船上,连个锅灶什么的都没有,怎么自己弄东西吃”慧雅神秘一笑,冲我眨眨眼:“小姐且候着便是,一会儿就来。”我纳闷的起身,心中却被慧雅勾起什么的好奇心,连带着便觉得肚子十分饿起来,当下在舱中翘首盼着慧雅所说的吃食……
慧雅见我一副馋相,忍笑道:“小姐且稍等,慧雅去去就来。”于是就出了船舱,我百无聊赖,便倚着窗看江上风景,只见粼粼江面波涛起伏,十余艘护卫的小船在浪中抛高落低,不由心道:“风浪真大。”
片刻后慧雅回来,手中却已多了一个食盒,关上舱门,打开食盒盖子,顿时满屋子诱人的香气,我食指大动,扑到桌子上,吞着口水看慧雅把一个个的菜端出来:
“这是清蒸的黄河大鲤鱼,今儿下午才从江里捞起来的,可新鲜呢。”慧雅说着将一盘子桂丝清蒸鱼放在桌上,方才那诱人的香气正是这盘子鱼散发出来的,当下我不及等其他菜上齐,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哇,真好吃,太好吃了!
“太好吃了!哪里来的新鲜鲤鱼?”我一边忍着烫嘴,一边却停不下来,含糊不清的问着慧雅,慧雅微笑着却没回答,自顾自的把一道道菜流水价的端出来:
“糯米糖莲藕,小姐最喜欢的。”
“西湖荷叶羹,美容养颜。”
“五香鸭舌,开胃。”
“益元八宝饭,给小姐养身的。”慧雅终于上完了全部饭菜,笑吟吟的看着我一通狼吞虎咽。
“慧雅,你也没吃,坐下来一起吃吧。”我招呼慧雅,不由分说给她盛上一碗八宝饭,慧雅跟我相处久了,也就不推辞,坐下来和我一起吃着。
“好慧雅,快告诉我,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好东西?”
“这个呀,下午船靠在清江县,小姐在睡觉,奴婢便拿了银子请船上的小远子公公去岸上县里市场买的,河鲜都是当地渔民新鲜打捞的。买了食材,又偷偷儿的去厨房请娘子们单独给小主做的。”慧雅笑着解释。
原来是这样,看来慧雅的银子大法使得倒是越来越纯熟了,不过这样周折,只为我备一顿好饭,也真难为她了。我便道:“辛苦你了。如此就这一次,下次再不能这样呢,太费力,给那几个知道了,又有得饶舌。”
慧雅吐吐舌头:“知道了,小姐。”
吃得饱饱,又兼下午补足了睡眠,此刻正是精神抖擞,因见外面风浪一直不减,心想今夜应是就泊在这清江港了。风这么大,自然不能上甲板去,何况还有圣旨在前。出去大厅跟她们打牌说笑么?只怕牌没走两圈,先已掐到天上去,还是不去给自己找闹心比较好,如此便只好躲在舱内看书写字了。
天色渐晚,龙船上灯火通明,我靠着窗,想着禛儿,不过一日不见,心里竟十分担心挂念,不知今晚还闹夜不闹了?小孩子晚上睡不好可影响长身体。坐了一日船,也不知道康熙白天下去又没有让禛儿也下船活动活动,船中呆太久怕他会晕船。又没个活动玩耍的地方,可要闷着他了。
我这里正怔怔的想得出神,忽门外有人来报:“纳喇贵人请纯贵人出去说说话,纯贵人可得便儿吗?”我想左右看不进去书,纳喇贵人斯斯文文的,勉强还能说的上话,就出去会会吧,于是应道:“你去告诉她:我马上出来。”
同慧雅来自外间,见小主们都已出来,三三两两的各自成堆,各在玩各的。纳喇贵人独在一边,一把自斟壶配两只酒杯,显然是候着我。我微笑着迎上去,告罪道:“劳姐姐久候了。”纳喇氏笑道:“无妨,我也刚出来。谨常在她们刚打马吊呢,叫我,我说不会,一个人无聊,便想着叫你出来一起说说话,饮两杯闲酒,也好夜里安睡。”
说着我已在她对面坐下,正与纳喇氏彼此互饮,便听另一边的徐佳氏提高着声音:“听说在房中睡了一下午呢……该睡的时候不睡,大白天的好意思睡一整天。难不成竟是夜猫子托生的,专门大晚上的活动呢。”
我眉头一皱,纳喇氏也不喜,劝道:“这个徐佳氏好生令人厌,妹妹不必理会。你瞧就是她们一伙的舒常在和陈常在,也不搭理她呢。”
我这才看见舒敏和陈裳自坐了一角,彼此不知玩什么呢,喜笑颜开的,徐佳氏冷冷清清独坐一隅,果然是怪可怜的。我噗嗤一笑:“姐姐说的是,理她做甚?没的扰了咱们酒兴。”
彼此饮过几杯,我脸上略现红晕,便推辞道:“妹妹酒量不行,姐姐饶了妹妹,再饮可醉了。”纳喇氏笑着,待要劝,忽船舱外进来一人,立在门下,叩请道:“奴才小安子,奉旨请纯贵人过龙船去。”
突然间四周皆寂,众人皆十分意外的瞧着我,我无暇看她们的神情,款款站起来,像着龙船方向一礼:“臣妾遵旨。”
心里只以为是禛儿又闹了,因此也无心跟这里的几个啰嗦,只略辞了辞端嫔和一起饮酒的纳喇贵人,便匆匆随着小安子而去。路上,才得空问起,没料到却是因为李德全晕船,无法侍候,康熙出来时也没有带贴身侍候的宫女,因上次南巡便是我侍候的他,各处也还熟悉妥帖,便命小安子来传我去,替李德全的工作。
想着禛儿乖乖的没有闹,心中便安,只随着小安子下船,登岸,再从另一处经过层层守卫,再次登上康熙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