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泉先是震惊,这捐款一事她做得极为隐蔽,昨天当晚跟戚冕叶商量之后就去了育儿堂,还跟堂主再三声明,自己不欲张扬,连她爹爹也没有告之,直接隐瞒了千两白银的事,只是事后将一百两银子给了爹爹作为生活开销,不知道这好大夫从何而知,转而又有些羞愧,千两她没有全捐,留下了一百两,毕竟英雄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她也还有娘亲需要看医吃药,并不算无私到底之人。
在她神色复杂的时刻,好大夫已经利落地缝合好她的伤口,拍拍她的受伤的手臂,戚清泉马上疼的一缩。
“躲什么躲?我看看这伤口还流不流血!”好大夫没好气地说。
戚清泉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痛下杀手呢!
“嗯……”好大夫看了片刻,喃喃念道:“多日未练手,想不到这拿针的技巧倒是越来越好了!”她面露欣喜,看着戚清泉手臂上齐整的针脚,作欣赏状,半响,抬起头,拍拍戚清泉的肩膀,“看来你人品也不错,我这手绝技一般对象不同,出来效果也不一样,你这个算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了!下次受了伤,可千万要让我来缝,恐怕老朽一生也难得这样的佳作!”
戚清泉不免惊悚加惊愕了,好大夫品味果真不同凡响。
她刚拿出荷包,要掏银子,好大夫已经抢过她的荷包扔了出去,“就许你捐银,不许我赠药啊!”朝着门外喊:“下一个!”
戚清泉只得无奈起身,捡她的荷包。
好大夫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晚上高热记得用烈酒擦身!”看也没看她一眼。
戚清泉冲着好大夫的方向施了一礼,回了家。
当天晚上,果然发起热来,他爹就用提前准备好的女儿红给她不停地擦拭身体,边擦拭边抹眼泪,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个用鞭子打他宝贝女儿的人,还念叨着要去佛前扎小人。
戚清泉满脸通红,表情难受之极,却笑着哄他:“爹爹,佛祖忙着救人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情管你这扎小人的事儿啊!”
他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戚清泉的嘴,“不可戏说佛祖!爹爹也就是说说,你还真以为爹爹这样恶毒啊!”
戚清泉笑笑没有说话,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戚清泉一起身,就感觉病情比昨日好了许多,除了手臂仍是疼,摸摸额头,体温倒是也没有那么高了,她记起来答应王尚书的事,觉得国家大事不能耽搁,便跟她爹爹说,因为科考有些事宜要处理,需要出门一趟。
她爹爹围着她转来转去,念叨不止:“你都伤成这样了,咱们这次就不参加考试了好不好?”看戚清泉没有说话,心里埋怨一声,真是跟她娘一个臭脾气,不听人劝的,还是再接再厉,“那可不可以休息两天再出去?”还是没有回答,僵持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候,只得无奈道:“那你出门路上小心,觉得不舒服,马上回来,爹爹今天去给你买些猪骨汤补补,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第二天就要出去了,爹爹晓得你一个人挣钱不容易……”
“爹,我要是早点走,就可以早些回来了!回来再听爹您的圣言,可好?”
见女儿还有闲情打趣自己,他觉得放心不少,还是坚持看着女儿步履从容地出门,身影消失在小道上才回去给戚冕叶煮粥煎药,还要想想怎么跟阿叶说,唉,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戚清泉来到金元城中最大的墨斋,也就是卖笔墨纸砚的地方,她拿出五两银子。
“麻烦你将店中纸笔墨拿来看看!”
店老板是一个五十岁左右衣着朴素,慈眉善目之人,做这些文人墨客的生意,必定兼具文人和商人的气质和涵养,一身文气,铺子做不大,一身铜臭,又惹人厌烦,所以,虽然是初次见到这位店主,戚清泉印象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她现在精力不济,不想多做应酬。
那老板看戚清泉脸色苍白,忙周到地过来搀扶。
“小姐,您在此先略坐坐,我把店里的样品给您看看。”
“你随便挑一副吧,价值五两左右就成。”戚清泉不常来买这些读书人必备,却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平常练字都是用笔沾水在石板路上写,回家再写在纸上看看效果,书法不是靠天分,而是靠不断练习,一横一撇一笔一捺,都是经过千百次地重复,慢慢有了力度和风格,她看书看累了就喜欢两手并用地练习书法,觉得这样松弛神经,也增加易趣。她虽然不常买,但天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了解物价,这五两银子够平常百姓人家半年的开销了,买一份中等偏上的笔墨纸砚足有余了。
那老板为人也厚道,叫店小二奉上茶,就笔墨纸每样拿出三份,边展示边提供意见,这是一种成熟商人的推销方式,既让客人感觉到宾至如归,受到照顾,又无形中推销了更多的商品。
“小姐,这是本店这个价位的所有成品,您如果是要作画用,建议您选兴中羊毫、淘原朱家纸、振南方家墨,如果您要写字用,建议您选物候紫毫、梾木香沁纸、卫泗霖家墨……”
“老板,不用劳烦了,我不挑剔,麻烦借您静室一用,我想做一幅画!”她考虑回去画画又让她爹担心和念叨,不如画完再回去,也可以好好休息。
老板很痛快地就让店小二带她去了帘子后面的内室,点上静神香,端上来一方上好的端砚。
“小姐,老板说小姐不嫌弃,请用这方砚台,算是老板答谢小姐在本斋的高额花费。”
本朝读书人虽然很大一部分并不富裕,但绝对不能说生活贫困,因此五两银子的一次性出手也绝对不能算多的,戚清泉深叹老板会做人,就连她,如果需要,下次也会选择此处消费。
戚清泉铺开纸,左手提起笔,开始专心致志画起来。
正画了马身,听见外间一声喧闹,隐隐有个这两日一直萦绕耳旁的声音,她已经直觉知道那是谁了,却没有一点高兴,只能无力扶额。
“戚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皇子殿下,您大驾光临本店,小民感觉不胜荣幸,可否请您稍微歇息片刻。”
“你是哪颗葱,管得了我?戚混蛋呢?把她给我交出来!”
“皇子殿下,小民我虽然做着小本买卖,但从来奉公守法,并没有窝藏什么朝廷要犯,不值得您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抓人。”
“谁说我要找要犯的,她不是犯人,我要找一个书生,可能进来买些笔墨之类的,我问过侍卫,她进来就没有出去了,她在哪?你把她藏在哪里了?”卫子霄听人骂她是犯人,本来理智上应该高兴的,但是他情感上强烈抗议,禁不住大声质问回去。
“皇子殿下,不用找了,我在这里。”戚清泉掀开帘子,虚弱地靠在门廊上。
“戚混蛋,你在这!”卫子霄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随意又想到什么,立即阴下了脸。
这位小皇子的面部肌肉很发达,表情变化之多已经让有过三面之缘的戚清泉叹为观止了。
“你昨天干嘛先走?我跟你说了我去给你找太医,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是不是王尚书那个老匹妇赶你走的?”
“跟王大人没有关系,是我想起有要紧事,急着去办!”
“什么要紧事这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卫子霄这句话问出口,他自己并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劲,戚清泉却敏锐地注意到这件铺子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这里,视线还暧昧地在她和小皇子之间逡巡,她已经知道这位皇子口没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无深意,但是极不习惯这种尴尬的气愤,她拱手冲着他道。
“回禀皇子殿下,此事就是王尚书昨日所提及之事,攸关国家声誉,不得马虎,恕小生不能继续奉陪,这家书斋文房四宝都不错,皇子不妨挑选几套。”
卫子霄嘟起了嘴,“你是不是暗示我让我多读点书啊,我听得出来……”
戚清泉无语,这坏话说不得,好话也不能说,只能沉默是金了。
卫子霄想起什么,转而马上又高兴了,“我跟你说,我想到办法了,怎样挫野……”
“皇子殿下,此时不宜声张,不如跟我到内室详谈。”说完,冲着老板施了一礼,“烦请老板通融一下,在此期间,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入内室。”
老板赶忙还了一礼,更加恭敬地回话。
“请便,请便!小民一定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请两位放心!”
卫子霄小皇子满意地点点头,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想起了什么,又跑出来,跑到门外,冲着那一排排整装肃穆的侍卫吩咐。
“你们先回宫,告诉皇姐,说我有要事要办,晚些我自行回宫。”那些侍卫就听话地撤退了。
卫子霄重新又仪态万千地迈步进入内室。
一进到布置典雅,檀香萦绕的内室,卫子霄就看到了桌子上的画,他跳了过去,歪着脑袋看了半响,抬起头问:“你画的什么啊?我怎么都看不懂!”
戚清泉未画成之前,不欲与他多说,问道:“皇子殿下刚刚所说的好办法,是什么?”
卫子霄小皇子果然很容易被转移了注意力,一眨眼,他就跳到戚清泉面前,拉着她的袖子,激动地说:“我跟你说,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绝对可以完美地解决皇姐的问题,本来我昨天想到就想告诉你的,谁叫你都不等我,害的我好不容易憋到今天,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还好我聪明,发动了皇姐的护卫军……”完全发觉不了自己偏题的厉害。
“皇子殿下,你可以多讲讲你的想法么?”
“哦!”卫子霄谈性正浓,也没注意别的,“我的方法保证一劳永逸,我决定联合我的师傅,偷偷潜入野荀境内……”还故意卖个关子。
“然后呢?”戚清泉已经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了,耐着性子附和。
“然后啊,我们将野荨国内所有的荒草马都给杀掉!看她们还拿什么炫耀,哼!”马上笑着跟戚清泉邀功,“我这个方法是不是很好?我想了一个晚上的,连皇姐都没有告诉,就先来告诉你了,看我够朋友吧!”说完,自己反倒愣住了,没有想到自己潜意识里会将戚混蛋当成朋友。
幸亏你没说,说了也没什么用,还多一个人为你头痛,因为戚清泉此刻就感觉头痛。
“皇子殿下,老实说,您这个主意……”
“怎么样?怎么样?”眨着大眼睛看着戚清泉,就差尾部插条尾巴等待夸奖了。
“真不怎么样!”
卫子霄如果真有尾巴,那肯定马上就会垂下来了,他神情懊丧地说:“怎么会呢,这明明就是一个好主意的,你是不是怀疑我跟师傅不能杀掉全部的马?我跟你说,我曾经跟师傅到过一个瘟疫村,那里面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吃人的狗了,凶猛无比,但是我跟师傅没费多大功夫就全部都杀掉了!”
“不是这个问题!是……”戚清泉感觉头越来越晕。
“是什么问题,你快说啊,快说啊!”卫子霄等不及了,拉着戚清泉的衣袖左摇右晃,也看不出来戚清泉此刻的虚弱,根本禁受不住他的力道。
卫子霄拉着拉着,就发觉面前的人向自己倒了过来,灵敏的身手下意识地推开了她,戚清泉“砰”倒在了地上。
卫子霄吓了一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到下了,他跑上去,拽住戚清泉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起来,却发现她右手衣服又渗出了血,他猛然想起,自己昨天才给了这个人一鞭,今天还这样欺负她,马上愧疚的想要撞墙,幸好还剩一点理智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撞墙,他将戚清泉的面孔板正,就看见女子双眼紧闭,满面通红,他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拨开她的眼睛,瞳孔散射,显然昏迷了,师傅说过的,他慌乱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用手掌拍了拍戚清泉,她不应,叫她的名字,也不应,他急的团团转。
“对,找太医,我去给你找太医,幸好昨天已经帮你找过了,我知道她住的地方,这次我很快就给你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