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则用扇子挡了脸,她怕别人看出她脸上的惊讶。
这是……不可能,这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待我细细询问。
拿开扇子,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叶作衣,茎为骨,花开无期,千秋万古!”为女子懒洋洋地摇了摇扇子,最后,语气一转,犀利地问道:“这位……卖家……某说得可对?”
戚清泉打量了一下来人,见这女子容貌端方,衣着不俗,看似一派漫不经心,实则气势内敛,霸气外露,定是来路非凡了,她不卑不亢道:“小姐说的没错!”
旁边的人看她们两个打哑谜,都不满地起哄道:“大声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听一听啊!藏着掖着算什么本事啊?”
男子先是冲着人群一吼:“干什么!你们自己学识浅薄,认不出来,不回家去面壁思过,好意思在这里吵吵啊!”转而冲着姐姐谄媚道:“姐姐,那是什么啊!”
女子钩唇一笑,朗声说:“此物就是长青永緑的两叶花!”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
“两叶花,我只听我祖师奶奶讲过,曾经押镖给邻国前前前皇……”
“我小时候在书院里听先生说过,还没见过哪里有卖的。”
“哇,老娘居然能见到两叶花,真是祖上积德啊!”
……
女子转而面色一整,冲着戚清泉略带质问地道:“不知这位卖家从何得到此物?”
戚清泉知道她怀疑这两叶花的来路,继而怀疑这两叶花的真实性,她沉吟片刻。
“乌蒙山中偶得此物,幸而读过些书,才能认识,没有错过上天给的这份机缘!但也明白,此物非凡,非我等平庸之人可以拥有,故而在此贩卖,希望能够将它转让给有缘之人!”这是告诉她,两叶草是在山中采得,有根有据,自己有意出售,如果非此花有缘之人,自己也是不会卖的。
“敢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戚!”
“戚小姐,不知你口中的有缘之人,是怎样一个有缘之法呢?”
戚清泉拿出纸,快速地再上面写上几行字,递给了那个女子。
女子看见手中笔法独树一帜,就吃了一惊,倒是小瞧了面前的人,习过书法之人,一看就会知道此中门道,此字刚劲有力,处处气势昂扬,通常这样的人,都是有大胸襟和大抱负的人,而每每收笔之时,都能点墨不落,没有瑕疵,这就意味着写字之人思维缜密,是一个顾大局也重细节的人,民间确实是藏宝纳士之地,处处卧虎藏龙,此番冲着这人,也不虚此行了。
相较而言,戚清泉写的那三个条件倒是不让她那么惊讶了,非常之士通常都有些非常之行。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不可将此物转交他人,二不可蓄意损伤,三限定三年之后还种于乌蒙山。
眼见姐姐面色奇特,像是想笑,又像是苦恼,旁边的男子等不住了,抢过那张纸。
“我来看看写的什么!”
那女子用扇子敲敲手,对着戚清泉试探道:“小姐,既然你说是上天给你的机缘,那就说明,上天将此物给了你,而你在此贩卖,就是说将所属权转给他人,这三年之后再还给乌蒙……前两条还有些道理,此物是宝物,自是得到不会轻易转手也会小心保护,这第三条,不觉得买卖双方都有些白费功夫吗?”
“对呀!好没道理!我买了,就是我的,干嘛还要退回去!”那男子“啪“地一声将纸拍在戚清泉面前的桌上,那纸瞬间成了粉末,木头桌上也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手印。
周围一片吸气声,都暗自赞叹男子的好身手。
女子瞪了男子一眼,示意他太招摇了。
戚清泉微微敛袖,诚恳地说道:“天下众生都自有伦理之道,不能因为自己而剥夺他人之道,即便上天给我机会发现它,也并不是说它就属于我,只是借我之手走它的本路,既然成全了我,当然,我也要保全它的应走之路。”
“狡辩,你明明都在这里摆摊贩卖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大仁大义,要成全别人,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卖钱,你得了钱,还让买花之人三年内还给上天,不是让别人物财两空还保全你的仁义之名,简直可笑!”男子一脸怒容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想着,亏她长的人模狗样,却原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戚清泉感觉胸中一阵气闷,十六年来,她一直待人平和,从来都礼敬别人三分,就是那些市井之人都没有眼前这位男子这样口出恶言,她摒了摒气。
“公子稍安勿躁,虽然名义上是卖,但实则在下只是想请人资助一些银两助我暂渡难关,自然也不会损坏他人的利益,我可以在此承诺,谁欲购买此物,只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五年之后,我可以十倍奉还。”
“好啊,你说十倍奉还,我倒要看看你还不还得起,一千两黄金,我买了,三个条件我也答应你,你敢卖么?”
周围又是一阵抽气声,没想到这男子如此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半壁城郭的价钱。
“公子若是有心想买,不用出这么多,一百两即可!可公子一看就不是诚意购买,所以,任是公子出到天价,我也不会卖的。”
“看吧,我说你分明是狡辩,刚刚明明说只要答应你三个条件就可以,现在却又不肯卖了!我看你就是一个骗子,还是手段不怎么高超的骗子,被我识破了骗局,就不肯卖了!”
戚清泉长到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的男子,有心忍让,偏偏他揪住不放。
“那好,公子若是诚意购买,我的第二个条件,保证此物不会损伤,公子可答应?”
男子得意地点点头:“自然!”
“那请问公子,可知道两叶花需种植何处?每日浇水多少?照射阳光多少?以何为肥料?感染虫病怎么办?掉花掉叶又怎么办?这些,公子可知道?”
“这……我虽然不知道,宫……我家园丁自然知道!”
“公子若非亲自照料,又怎么知道此物不会损伤分毫?”
“我买了就是我的,怎样照料是我的事,不对,你刚刚条约中明明写的蓄意损伤,怎么到我这里是变成分毫损伤!”
“我还没有卖,这怎么说条件就是我的事,我刚刚想写蓄意损伤,现在我又想写分毫损伤,公子若有异议!不买就是。”
“你……你……”男子见女子用他的话攻击自己,更加气恼。
“好了!好了!霄儿,戚小姐逗你呢,这两叶花就是因为不需要照料也可以茁壮生长才被追捧为奇花异草的,又怎会需要你亲自照料!你也不可如此无理,戚小姐是深明大义之人,你也不可屡屡出言不逊。”
“姐姐,她还深明大义,就是个无赖!”
女子没有再接男子的话,对戚清泉说道:“听小姐之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小姐不嫌弃,需要多少银两,某愿意借给小姐,只是,某有一位至亲过寿,也正在寻找贺仪,如今机缘巧合碰到戚小姐与这株两叶花,却也觉得,这贺礼除了此株珍宝无出其右,若是小姐觉得某能够称得上这两叶花的有缘之人,希望小姐能够卖与我,至于这期限,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此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先说借钱,就有一个仗义相助在先,又说“有缘”再“卖”,若是不卖,就不承认对方是有缘之人,那就有些对不起对方的仗义之情,攻心之术实在高明。
“姐姐,跟她商量什么,此人言而无信,说话前后不一,分明是个小人,直接拉去见官,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男子不依不饶地拉扯着女子的衣衫。
“霄儿,”女子断喝一声,“身为男子,怎可如此任性!姐姐在跟戚小姐说正经事,你不要再捣乱了。”
“姐姐,你为了一个外人来骂我,你最坏了,我要回去告诉父后,再也不要理你了!”男子转身,推开人群跑走了。
周围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天子脚下,有人敢称父后的,除了太子卫子阳就是本国唯一一位皇子卫子霄,刚才那位毫无疑问就是皇子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人们纷纷给女子下跪。
“给阳太子请安!”
“太子金安!”
稀稀拉拉地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这里大多是普通老百姓,可能平生都没有见过一次皇帝,偶尔碰见这未来的皇帝,着实都有些手足无措。
戚清泉也随之跪了下来,心中却没有多大惊讶,早听说当今太子性格宽和,实行仁政,自先皇驾崩后,日日勤于朝政,又喜欢微服私访,杜绝一家之言,也听说当今太子唯一的弟弟霄皇子性情与其姐相反,是一个混世魔王类型的人物,刁蛮任性、喜打喜杀,偏偏太后和太子对他多方袒护,所以性情愈加乖戾,今日亲眼见到,感觉再贴切不过。
女子抚了抚额,才对着众人说:“免礼!本太子此次出巡,是为了亲自挑选送给太后的贺仪,就是不想劳师动众,你们不用如此惶恐!”
但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皇帝跟你客气,可能是皇帝客气,你可不要真不知道客气,否则皇帝一旦也不客气,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虽然,这只是未来的皇帝,但也掌握生杀大权,所以,没有人敢站起来。
戚清泉也没有站起来,她心里也比较忐忑,她明白自己刚才已经得罪了本国唯一的皇子,还是不要连太子也得罪了吧。
“戚小姐,你看,只要我说出我的身份,周围的人连跟我说话都是低眉顺眼的,实在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刚才看你跟霄儿唇枪舌剑的比较有趣。”太子也是有些恶趣味的,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草民刚刚冒犯了皇子,深感不安,希望太子能够原谅!”
“你看你,我刚刚跟你说,这样说话没意思,你就来了,就像刚刚一样就成了,我看你谈吐不俗,应该是学过些书的,你师承何处,可想过为社稷出力?”
“草民乃一介普通书生,未曾入书院读书,母亲是城中一名普通教书先生,染疾日久,近日越加恶化,正因为草民打算进贡院考试,家里断了钱粮,才出此下策,在此卖花。”
“不得了,这两叶花,有些人寻求一生也得不到的宝贝还是你的下策之选,可见你是上天青睐之人啊!”
戚清泉没有说话,从她的立场,说自己“是”或者“不是”都会得罪人。
“你也不要太紧张,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咱们说话随便点,你刚才说你要去考试,但你又是在家自学成才,就是说没有考试的名额了,这样吧,我给你一封手谕,你自己去拜访王尚书,但你是否有真才实学,就靠王尚书来定夺,这两叶花,我认为送给父后,也再好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在我驾鹤西游之时,就是此花回归天地玄黄之日,你看可好!”
“听凭太子吩咐。”这位提起自己生死也如同闲话家常一般的太子,可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阳太子招手示意,身后就有人走上来送上御用纸笔,她写下几个字,就交给身边之人,然后亲自扶起了戚清泉。
“我观察你半天,觉得你也有一身傲骨,如果你能为社稷出力,也是社稷之福,希望你以后能取得功名,从此造福一方。”
戚清泉点头称是。
阳太子转身离去了,十五走过来,给了戚清泉刚刚太子拿在手中的扇子和写的书信,又掏出一千两银票,一起交给戚清泉。
“太子交代,此宝物有价无市,能以市价买到已是十分不易,让你不要推辞,拿着这封信去找王尚书。”
“谢太子恩典!”戚清泉叩首。
戚清泉回到家,将遇到太子的事说给了娘和爹听,当然这两叶草就说成了自己的一幅画。
戚冕叶还好,反应不是太大,她觉得皇城之中,碰到一两个位高之人并不稀奇,女儿又有真才实学,被发掘是迟早的事。
她爹一听,当场就腿软了,若非戚清泉扶着,就要坐到地上了,反复跟戚清泉确认没事之后,马上就去烧香拜佛,戚清泉也顺便跟爹爹说了要去考试的事,有了碰见太子这一冲击,去赶考反倒显得不那么让人惊讶了,只是反复交代,孤身在外,需要倍加小心。
第二天,她拿着太子的书信和折扇,就去了王大人府邸,却意外地又碰到那位昨天的男子,也就是本国唯一的皇子。
刁蛮的男子不好惹,习过武的刁蛮男子更不好惹,若是习过武的刁蛮男子正好是本国皇子,那你最好连惹得念想都不要有。
戚清泉正感叹,今日皇历不准,没有说不宜出门,要转身往回走。
皇子眼尖,已经看到了她,几个闪身,已经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看到本皇子就想逃!”
卫子霄今日的装扮十分符合他皇城一霸的形象,一身火红的骑装,腰间一把宝剑,手中还有一根长鞭,坐在王尚书府门外的狮子上时,端得比狮子都要霸气三分。
他一手紧握着鞭身,一手拨弄着鞭尾,这是一种准备随时甩鞭的姿势,气定神闲地绕着戚清泉走了一个圈,然后反方向又走了一个圈,如此来回,好像戚清泉是什么让人参观的物件一般。
“昨天还声势夺人,今天就成了缩头乌龟,连本皇子的面都不敢见了呀。”
“请霄皇子原谅戚某昨日的失礼!”面对皇权,戚清泉还是选择暂避其锋芒。
“不敢,不敢,你可是皇姐看重的人才,我怎么敢怪罪于你呢!”
“那请皇子原谅戚某有要紧事,就此告退了。”多说无益,还是提早抽身。
“呵,我还没让你走,你就走!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不怕我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戚清泉深感这位皇子情绪变幻莫测,刚刚还说不敢治罪,马上就来一个“大不敬”,昨日那种胸闷的感觉又来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昂首阔步的“小公鸡”道:“请皇子明示,究竟戚某哪些地方得罪了皇子殿下,戚某可以给皇子殿下赔礼道歉。”
卫子霄小皇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哪些地方啊,你全身上下我都看不顺眼,怎么办,又不能让你爹将你回炉重造。”
“那皇子大可不必盯着戚某看,也大可不必在此专门等候!”戚清泉听他用一种不屑的口吻提起自己的爹爹,就有些忍无可忍了。
“谁说我等你了,谁说我看你了,我等猪等狗、看猫看鼠,都不会等你、看你,哼,势利小人,昨天让你将两叶花卖给我,你不卖,皇姐让你卖,你就卖了,今日我就是特意过来教训你这个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