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做梦一样呆呆地坐了一会,门口处又传来一阵响动,流逐风一面困惑地自语着:“奇怪,怎么找不到师傅呢。”一面大喇喇地走进来,手拍在伊人的肩膀上,宽慰道:“放心,等我一找到师傅,就立刻请她医治你。不如现在我们出去玩一会”
伊人微微侧过头,面向着流逐风,轻声道:“我已经见过息夫人了。”
流逐风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不会吧,师傅从来不肯见外人的,她怎么会亲自跑来见你你是不是认错了”
伊人垂头不语。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就是息夫人”流逐风缓了缓,又满语狐疑地问。
“独孤息,她说她是独孤息。”伊人仰头,回想着方才魔魅一般的声音,喃喃道:“她说她再也不是夫人了。”
流逐风怔住,半响,才自语道:“你见到的果然是她难道她亲自来看我的新娘长得什么模样吗”想到这里,流逐风顿时欢欣起来,一把抓住伊人的胳膊,兴冲冲地问:“她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我是她的影子。”伊人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流逐风困惑地挠挠头,然后天生乐观地理解为:原来师傅还是舍不得我的,所以,说我即将的新娘子是她的影子。
这样一个牵强的解释,也让流逐风得意了半日。
“不行,我们一起去找师傅,就说我和你完全是一个失误,让她不要坚持这场婚姻了。”流逐风一面说,一面扯着伊人的手,就要往外跑。
伊人本来行动迟钝,此刻眼睛又看不见,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流逐风是个急性子,见状想也不想地回头,将伊人打横抱起鳏。
伊人连惊呼都来不及,赶紧伸出手臂勾住流逐风的脖子,一路上穿巷过廊,丫头宫女们纷纷掩嘴而笑,流逐风一来玩心大起,二来心中高兴,高举着伊人,吼吼地叫了几声,伊人觉得好笑,又担心不稳,只能更紧地抱住流逐风的脖子。
“伊人你说,师傅那句话是不是表示她喜欢我”流逐风又有点不确定了,再次轻声问。
“自然是喜欢的。”伊人好心地回答。
若非喜欢,怎么会当你的师傅呢只是这里的喜欢,过于空泛了。
“没听见。”流逐风觉得信心更加高涨了,狐狸一般邪气的眼睛眯了起来,孩子般地嚷道:“到底喜不喜欢”
“很喜欢啊。”伊人凑在他的耳边喊着答案,不由自主地被流逐风的情绪所感染。
他是一个直接的人。直接而热烈。
伊人为独孤息感到欣慰。
然而,这一幕看在贺兰雪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剜心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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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好不容易才从那件客栈逃出来,他在房中推倒了桌子,然后迅速躲进屋梁之上,等外面的人愤愤冲进来,朝敞开的窗户外追了出去后,贺兰雪才从屋梁上跃下,经过走廊时,他打晕了一个店小二,换上了小二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流园的街头。
流园的街头一片欢天喜地,大家都在为即将来到的盛事做着准备。
流逐风的婚礼,显然比贺兰雪当年与伊人的婚事更加隆重,这里所有人都真心地拥护敬爱流逐风,流园的阶级不算明显,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
他们为流逐风庆祝,亦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每个门楣前的贴纸,每个人脸上的笑,毫无虚假,像染料一样,情不自禁地去感染他人。
这样的规模,让贺兰雪心中老大不舒服。
好不容易找到了流宫的入口,贺兰雪正在发愁:在自己没有真气的情况下,怎么偷偷地溜进去。
哪知他等了没一会,便有几个普通的庄稼汉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小车,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到门口,随口说:“我们是给少主送新鲜的蔬果的,祝少主新婚快乐。”
守卫象征性地查看了一下蔬菜,然后手一挥,便让他们进去了。
贺兰雪心中称奇,想了想,又觉释然。
流园一向与世隔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所有人如这座封闭的城市一般,单纯善良。大家同心同力,根本不用担心刺杀。
想至这里,贺兰雪在身上找了找,见手上还有一枚没被搜走的白玉扳指,他拿在手里,也坦荡荡地走过去,说:“小人是给少主送礼物的,这是小人的传家宝。”
守卫拿起扳指细看了一番,见纹路细密,光泽润滑,知是上品,也没有多做怀疑。
只是在贺兰雪进去后,他听
见后面的两个侍卫低声地聊了两句。
“刚才进去的那个小伙子很精神诶,少主一直自诩流园第一美男,这一次,少主可得受打击了。”
“切,我还是觉得少主好看些,那人一看就娘娘腔,哪里有我们少主英武”
贺兰雪闻言,微微一哂流园的自由开放,真是他这样传统帝王之家出来的人,难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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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毫无阻拦地一直走向了流逐风居住的寝宫,其实所谓的宫殿,并没有像其它国家那样巍峨大气,只是一个装饰稍显华贵,占地面积比寻常人家大一点的宅院而已。放在天朝,大概裴若尘的府邸也敌得过它的规模。
可是那种浓浓的人情味,宫里每个人脸上真挚的笑与崇敬,都不是建筑所能取代的。
贺兰雪走上了最后一个长廊,迎面,却有几个小丫头在那里边笑边语。
贺兰雪本打算快速地越过她们,却又冷不丁地听见了伊人的“伊”字。
一女孩说:“少主对伊姑娘可真好,当初伊姑娘被发现晕倒在林子里的时候,少主脸都白了,可不是担心吗”其实是担心伊人跑到流园和他成亲。
“是啊,伊姑娘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都是少主亲自照顾饮食起居,一有空就泡在伊姑娘房里,羡慕死我们了。”其实是商量着怎么让伊人逃跑的路线。
“还有啊,伊姑娘眼睛不好,少主还亲自去求独孤先生呢,你说,独孤先生那么神秘危险的一个人,还被少主亲自请下山,为伊姑娘医治。真让人感动。”一女孩啧啧道。
“刚才还看见少主抱着伊姑娘”另一个女孩还没说完,贺兰雪已经听不下去了。
不是说流逐风对伊人没意思吗还整出那么多事情干什么
他郁闷地向前走了几步,右边走廊上突然传出一阵轻笑声,许多宫女涌了过来,拿着手帕掩着嘴,笑眯眯的望着前方。
贺兰雪心中讶异,也随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迎面走来了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人影。
流逐风抱着伊人,健步如飞。
“没听见。”流逐风笑得一脸幸福,得意洋洋地嚷道:“到底喜不喜欢”
“很喜欢啊。”伊人凑在他的耳边喊着答案,脸上亦是一轮春日般的笑容。
贺兰雪的脚像长了钉子一般,钉在了原地。
流逐风旋风一样走近,又旋风一样走远。
最近的时候,伊人与贺兰雪只有一廊之隔。
她的脸,甚至是面向他的。
贺兰雪清晰地看见她的眉眼,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而细白的牙齿。转瞬离开。
贺兰雪呆呆地站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慢慢地从大街上踱回去。
他有很多想不通,可又要说服自己毫无理由、毫无道理地去相信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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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客栈。
第一天出现的小丫头正站在客栈门口焦急地张望着,见到他,一面嗔怪地迎上去,道:“公子怎么可以乱跑呢流园可不是公子的地方。少主没有坏心,公子等三日后就明白了。”
三日后,便是流逐风与伊人的大婚之日。
贺兰雪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本还想说什么。可是被贺兰雪这样一瞟,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漂亮的眼睛里蕴藏的眼神,让小丫头心疼了。
“你也别难过,回来就好”到头来,小丫头竟想安慰他。虽然不知道到底要安慰什么。
贺兰雪神色平静,眸地的困惑与忧愁如烟如雾。美得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只要他能开心点。
贺兰雪果然有妖孽的本钱。
流逐风出了后门,一直跑到了流园后山的禁地。守在入口的官兵见是流逐风,自然不加以阻拦,他又跑了许久,跑过一个扑朔迷离的溪流密林。终于停在了一个山洞前。
流逐风放下伊人,他拍着石壁,口中一声一声呼喊着“师傅”师傅。
山洞里回音袅袅,没有人应。
流逐风又使劲地拍了拍石壁,冲着
空旷处喊了一句,“师傅,我不跟伊人成亲了,我现在就把她送出园去”
“不行。”浅浅的两个字,响在伊人身后。
伊人猝然回头,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胳膊,下午那个蛊惑一般的女中音轻轻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医治眼睛。”
伊人情不自禁地恩了声,乖乖地接受她手的指引,朝山洞的深处走去。
流逐风则收起脸上的表情,毕恭毕敬地立于那人身前,低声道:“师傅,我和伊人之间完全是误会,那戒指真是不小心戴进去的,可不可以”
“不可以。”那人抬起头,淡淡地回驳了。
流逐风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面前穿着斗篷的师傅,黑色的曳地长袍将那具绝代风华的躯体遮住了十几年,只不过,凡见过她容貌的人,终身都不可能忘记她的本来面目流逐风更不会被斗篷吓到。何况,他也不在意斗篷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容了。
“为什么师傅一直告诉我说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明知我和伊人是误会,为什么还要逼着我们成亲,而且,伊人也是有其它喜欢的人”流逐风此刻的表现,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独孤息微微一哂。
面前作张作智的少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为什么不见成熟,在她面前,反而越来越撒娇耍痴了
“我已经听伊人说了。”她的声音不高,但是一旦说出来,就不容人违逆,“其实你喜欢她。”
“不是,我心中另有其人”流逐风小小地抗议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孩子般眯了眯,然后毫不掩饰地盯着独孤息。
那样的直接,几乎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了。
独孤息却看不见,她无所情绪,无所表现。
帽檐很大,流逐风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阴影下那冷酷薄润的唇,再次打碎他的幻想,“伊人是我的作品,我要将我没有得到的东西统统给她。”
“逐风,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相信你能给伊人忠诚与幸福,所以,我也只放心将她交给你。其它话,无需多说。”
流逐风愣了愣,对这番话有点不理解,独孤息也不多解释,她已经拉着伊人,越过流逐风,走向了纵深处。
山洞渐深渐凉。
伊人只觉寒风拂面,耳边叮叮咚咚的滴水声,似是岩洞,如果能睁眼看,一定能看到遍地的钟乳石。
“息独孤夫人,流逐风其实不喜欢我,真的不需要勉强娶我”等独孤息终于停下脚步,伊人也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贺兰雪又是真的喜欢你吗”独孤息并不直面回答,只是淡淡问。
“是真的。”伊人赶紧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样从容自然,让独孤息微微一愣。
“喜欢到,为你背弃一切吗”独孤息又问。
伊人略略犹豫了一会,然后回答说:“不会,我不会让他背弃什么。”
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舍得让他为你背弃一切呢
独孤息显然没有料到伊人会有这番回答,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询问了。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转开话题。
她的手,熟练而轻巧地翻动着伊人的眼皮。
“夫人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叫做柳色的孩子吗”伊人记起什么,又试探地问。
“不记得了。”独孤息的手顿了顿,云淡风轻地撇清道:“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我都不记得了,你也不必再说起他们。
伊人很乖巧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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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果然老老实实地呆到第三天,这三天来的表现,让小丫头都想奖励他一朵大红花了,不吵不问,每日吃睡正常,闲时便坐在窗前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或者坐在床上吐气运息。
今天早晨,贺兰雪终于察觉到体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他腾得跃起,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楼下一片礼炮喧哗。
贺兰雪心跳一窒,忽而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传说中流逐风与伊人大喜的日子。
他走到窗前,拨开帘子,看着下面。
穿红戴绿的人们喜气洋洋地穿过街中心,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挂鞭,鞭炮点燃,噼里啪啦,乱得可以喜气是在乱哄哄中产生的,越闹越喜。
民众自发地游行通过后,便是官方的礼乐队伍了,敲锣打鼓的流园士兵们同样满脸欢欣,每个人的高兴都是由心而发,也因而格外热烈。
贺兰雪看着看着,脸色更沉,手紧紧地抓着垂在窗户边的帘子。指甲几乎嵌入了纤维里。
这持续半日的喧闹过后,终于迎来了正戏。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轿子被抬了上来。
红色的,挂着彩绸的大轿子如一座移动的小屋。
轿子前面的珠帘挂向了两边,新娘子端端庄庄地坐在正中央,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是,笑盈盈。
贺兰雪再次看见了伊人,在见到伊人的那一刻,这三日来的郁闷与纠结,烟消云散。
转而又生气莫名。
伊人脸上的笑太甜美了,街道两边的人都蜂拥着朝伊人挤去,他们真心爱戴着流逐风,自然也真心爱戴着伊人这是很朴素的情感。
伊人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这样受欢迎。
她穿着红色的大喜袍,红绸制成的衣衫华贵喜庆,头上珠钗摇曳,满身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将她身躯裹得严严实实,越发显出了她的娇小。
她笑,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仪态端方地向左右两边的人点头微笑,她的目光,从这边逡巡到那边,如一个真正称职的国母。
贺兰雪突然有点不认识面前的人了。
而骑马紧随旁边的流逐风也英俊逼人,一身红色束身的骑马装,让他英姿雄发,紧窄的腰身上束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黄金腰带,与伊人头上的珠翠相辉相映,如一对真正的壁人。
只是珠宝实在太亮,几乎刺伤了贺兰雪的眼。
在伊人正经过他的窗下时,他与她离得那么近,只要他跃下去,就能抓住伊人的胳膊,穿过人群,逃向没有这些事情的地方去。
可是那一刻,贺兰雪犹豫了。
他突然不确定:伊人是不是还愿意与自己一道离开
在流园,伊人是尊贵的,安全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而在他身边呢贺兰雪也自知,他现在给不了伊人什么。
这短短的一瞬犹豫,机会已经滑了过去。
红色的轿子走过街角。
贺兰雪看着伊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潮涌动中。
流逐风也在笑,一面笑,一面向他的民众致敬行礼。
可是那笑容,渐渐已经变成了苦笑。
拐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假意说安慰新娘子,他将头探进轿子里,郁闷道:“贺兰雪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动手,刚才明明看见了他就在上面瞧着,我还特意放慢脚步了。怎么办,难道你真要嫁给我啊”
伊人抬头盈盈地看着他,脸上亦是困惑她的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了,方才一直在人群里搜索着贺兰雪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
因为刚才笑得太久,伊人的脸有点僵硬了。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独孤息一直派人在两侧保护。
所以流逐风才要伊人一直保持微笑,让他们掉以轻心,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伊人在经过约定的地点时,还刻意地笑得更甜了。
可贺兰雪却没有出现。
“他不会想趁机把你打发给我吧”流逐风更郁闷了,如意算盘打空,可就意味着他真的要明媒正娶伊人了。
“我也不知道”伊人讷讷地回答,虽然心里想去相信贺兰雪,也许是突然不舒服,也许是一时迟缓,也许
可是心底,还是失望的,丝丝浅浅,转眼弥漫全身的失望。
“如果进了宗庙,行了礼,你就是我的娘子了,流园夫妻是终身制的。中途不能离弃也不能背叛的。喂,你打算怎么办”流逐风眼见着行大礼的宗庙越来越近,贺兰雪还是没用影子,不由得太惊,赶紧问伊人。
伊人喟叹了一声,然后轻声轻气地问:“即便我嫁给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当然不是嫌弃你。”流逐风没料到伊人会说这样的话,摸摸头,然后壮士易水送寒一般慨然道:“算了,实在不成,成亲就成亲了吧。谁叫我们是哥们呢。”
他已经看见了伊人的失望,还是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好了。
伊人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坐在轿子里,双手依旧端庄地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只是眼眶湿润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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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庙,礼罢。
流逐风好不容易送走宾客,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去找贺兰雪算账,不明白那小子方才到底在怯懦什么。
当然,若是他现在肯带伊人走,流逐风也是没意见的,最多是打贺兰雪一顿,出出气就好。
可等他来到客栈,那房间已经人去楼空。
流逐风之前有吩咐,说大婚这天,所有盯着贺兰雪的人都要全部撤走,如今看来,这
句话果然生效了。
没有人知道贺兰雪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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