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情狱(20)
后院大门忽然间“哐”地大开。
那人从门外行来,沿着阶梯缓缓而下,像是喝醉酒的旅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虽然他毫无动作,却让几人一下子愣在原地。
就连那红衣女子看到来人,也是一怔,方才还呈现出鲜红色的眸子瞬间褪去凶狠,染上几抹不知所措的怔愣和无措。
“父尊!”褚沫几乎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否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不对,那人不是父尊!
那人失魂落魄地越走越近,逐渐让人看清了他的长相——极普通的长相,方形脸,线条不明的轮廓,浓眉黑瞳,黝黑的肤色。
可这样平常的长相下,却有着与长相极其不相符的修长身形——高瘦挺拔、甚至单薄。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身着褚昱才有资格穿的褚氏族服——深蓝色的长袍,以锦线走边绣纹,胸口处以金线勾了一只神勇非凡的螭龙。螭龙踏水戏浪、吞风吐雾,隔着遥遥江面的水雾望来,呵气成云、神色凛然。
螭龙左上角,一个清晰的“褚”字,正是家主才有资格绣字的位置。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云凌修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红衣女子瑟缩了一下肩膀,复又平静下来。
“为什么!?”
那人走得很慢,甚至步伐不稳,却似乎忽略了在场所有人。他手里攥着一只红色锦囊,直直地朝红衣女子而去,眸中光亮全无,黑得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深谷幽洞。
“为什么!?”
他停在那里,紧盯着红衣女子,似乎想要从她的眸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答案,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
那熟悉的嗓音,分明就是父尊啊。
褚沫瞳孔微漾,朝那人腰间看去,一块上好的螭龙状玉佩正悬在腰间——那玉......褚氏家主的身份象征,绝不会错!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面前的人,却被他打断。
“为什么!?”
他又近了一步,站到了红衣女子面前,第三次问出这三个字。语调中已然全无期待。
红衣女子盯着他手里的那只锦囊,眼睫轻颤,一言不发。待那人问了这三遍,才嗫喏片刻,唤出两字,“昱郎......”
听闻这两个字,褚沫的脑袋中轰然炸开,那人就是褚昱——褚家一族之长——她从小敬爱的父尊!就连躺在地上的老管家也强撑着站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颤抖,语句支离破碎,“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而褚昱充耳不闻,眼中似乎只有面前的红衣女子。
“不要叫我!”听闻那两个字,他沉寂如死的眸中瞬间怒火飞涨,猛地抓住红衣女子的肩膀,目眦欲裂,“你骗我!”
“不......不是的......”红衣女子连连摇头,表情似有无辜。
“不是?”
闻言,褚昱放开她,仰头大笑,将红色的锦囊递到女子眼前,双手竟微微颤抖,“你说不是?嗯?啊哈哈…不是…哈哈…不是…”
褚昱喃喃地大笑了片刻,复又捧起面前的红衣女子的脸。那张脸温婉柔和,自带三分柔弱,此刻眸中带泪,更添了几分委屈和无辜,分外惹人怜爱。
褚昱轻柔地摩挲了一下红衣女子的面颊,抬起她的下巴,表情温柔似水,“你知道吗?就是这副表情......我多么心疼啊......”随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哀哀地问,“阿青......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不是的......昱郎.......”红衣女子表情急切,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你听我说......”
“说啊!”
褚昱复又激动起来,气得倒退了好几大步,一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那条棕色毛发的家犬猛地蹿了过来,如人一般站立而起,它伸出前爪,堪堪扶住了他。
“你倒是说啊!你看看我这张脸.......”
褚昱刚站稳,便猛地凑了过去,几乎要把自己现在这张平凡无奇又陌生至极的脸塞进她的眼眶之中,“你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要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褚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面上悲痛至极,似乎五脏俱裂。
“香囊内的灵识…不正是你心心念念之人的吗?!”
言到最后,一家大族之长语带哀痛,声线颤抖不止,似已无力言语,“阿青,你竟从未真正相信过我!”
红衣女子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说话啊!”褚昱见不得她这幅委委屈屈、不言不语的样子,怒从心起,将那锦囊掷于地面,低吼出声,“说话!”
红衣女子缓缓摇了摇头,从喉间蹦出几个字,“我…不过…随口一说…”
这几个字如一个个响雷,接二连三、连续不断地炸在褚昱的心里,几乎轰得他血肉模糊。向来风雅有度的男子,此时狂笑出声,如疯似癫。
他颓然而立,身形一晃,唇角颤抖,反复念道。
“随口一说…...”
“只是随口一说…哈哈…”
“好一个随口一说!”
看着褚昱失魂落魄的模样,红衣女子反而心下大怒。说不上那突如其来的愤怒为何而来,如岩浆爆发,瞬间吞噬她的理智,烫得她表情狰狞、神态癫狂,脱口而出,“是!锦囊里的灵识根本不是六郎的!”
“你不要假惺惺了,若不是你暗里作梗,我的六郎怎会一直回不来!”
“这十年来,我呕心沥血修习这起死回生之术,几乎耗干心力!方法没错,秘术也没错!为什么一直都未成功?”
“难道不是因为你阳奉阴违、言行相诡、蓄意破坏所致?你修为高深、见多识广,若真心助我,怎会多年无果!”
那些尖锐的话语,化作尖刀,一字一句地扎进褚昱的心里。褚昱看着面前的女子,恍惚间深觉从未了解过她。他张了张嘴,却无从辩解,只干巴巴地郑重道,“我褚昱从无小人之心。”
“我不信!”执刀之人过于用力,震得自己浑身心底发麻——那女子尖叫起来,打断他的话语,眸光凶狠,恨意深重,“是你......一定是你......秘法无错!!不是你又是谁!?”
“阿青!!”褚昱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尽力掩去,似下定决心般冷眼相望,“你既从未信我,那我便看一看你心心念念所修之术,究竟如何吧!”言罢,他挥袖朝内院的主卧行去。
“不!”那红衣女子扑了过来,想要拦住他,却被褚昱挥袖甩到一边。
这是一个密闭的大厅,连接卧房,房内贴满了黄色的符咒,符面画满了凌乱无序的鲜红色线条,每一张符下都挂着一个木偶。那木偶神态逼真,浅浅微笑,似乎正阴森森地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人。
黑暗而诡秘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微的腥气掩在浓重的熏香之下,古怪而令人窒息的味道,带着沉重黑暗的力量。
魑烬珠红光大盛,止不住的剧烈颤动,甚至跳出了主人的口袋,惊得南荣璞初几欲惊叫出声。他伸手将魑烬珠抓住,拽在手心,才微微缓解了眼前所见带给他的惊惶。
褚昱未看了那些古怪的木偶一眼,转身朝卧房内的大床径直行去。
那张床极大极宽极高,红衣女子见他锁定那处,拼命扑来,浑身黑气萦绕,握爪为抓,朝褚昱袭去。
褚昱神情漠然,根本未将一丝眼神分于她,抬手便将她拍了出去,撞到一边的雕花桌角。
与此同时,他已然来到床前,伸手便将那床的第一层木板掀开!
锦被裹挟着雕花木板砸在地面上——那是他曾费尽心血为她寻来的上好冰蚕丝所做之被以及血梨树所雕之木,现在全像一个笑话,没有任何意义。
“尸......尸体.......”南荣璞初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随着床板掀开,内里豁然漏出一个密布的空间——一具尸体呈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