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圆缺,潮汐来回,本是亘古不变的自然定律。
每当日月同线,那便是一年之中,巨浪回潮,大海翻腾的日子。
从天山上来的长江东水,与拍岸打浪的巨大潮汐,在此地碰撞,这使得水流毫无规律可循。涌动的水潮朝着各个方向奔流,相互撞击,抵消,起屈折回。虽然波浪拍击,但这程度的水流冲击对于巨型艨艟战舰而言,毫无影响。
喇叭形的入海口地形,接受并保留了无数能量巨大的潮汐冲击,会在大活汛那一天,厚积薄发。郑影蓦然想起钟予曾教过自己的水文学。
刚才还在激战的水面上,就在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平静下来。如同通向死亡的路上,平静地行走一样,越是安全就越是可怕。
不过,远处。远远望去,一线大潮似千军万马,铺天盖地整齐地奔来。被卷起的浪潮,陡然凸起,高出海平面好几丈。浪潮的高度,竟然能与艨艟巨舰的船帆齐平。浪潮中,似有无数鬼神,猛兽,藏蕴在中。
无论士兵还是海盗,此刻在大海的咆哮面前,都吓得手足无措。对于海上求生的人来说,海上最恐怖的,自然是海啸。平日中,他们自以为再了不起的战绩,或者是肆意的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在此刻发怒的大海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大湖正在猛烈奔来,还有十几里的距离。郑影突然感到风狮号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晃动,摇得船上的所有人都摔倒在船,继而整条船开始不停地颠簸起来,震得没有人能再站起来。
郑影大感不妙,他很清楚,那是暗潮。暗潮永远都要比明潮更早更迅速。其实早在刚才水面刚平静下来的时候,暗潮就已经奔至他们的视线之中。只不过暗潮就像是精锐伏兵一样,隐藏于平静的水面之下,不显动静。唯有当暗潮遇上障碍物时,才会显现其摧枯拉朽,毁天灭地,横扫一切的威力。
这时平置于江面中央的艨艟巨舰方阵,已经完全暴露在大海的牙齿之下。想要靠岸回避,但前有铁索,欲进不得;想要退回崇明岛,在这么短时间内更不可能。更糟糕的可能是,在退回的途中,直面迎上扑来的大活汛。
“快绑上!固定铁索!”另一边,已经退回到岸边的俞大猷急命令士兵们把战舰固定起来。粗大的铁索,船锚甩出船去。岸上接应的士兵们急将铁锚绕在岸边的铁环上。因为奇特的喇叭口地形,所以浪潮对岸边的冲击要远远小于对中央的冲击。靠岸边的船只只承受一线大潮中最薄弱的边缘力量的冲击。
正行动着,俞大猷抬头,从未见过的一幕。
原本,艨艟巨舰的防御极为出色,强悍,即使被虎蹲炮接连轰击,也能纹丝不动,安如泰山。可是现在,暗潮正在以横扫万物的态势奔赴大海。水师将士们惊奇地看到,江面中央的艨艟巨舰方阵,竟像遇上了地震一样,船头船尾不断交替着上下,船只在水上剧烈起伏着。
前头最先受到冲击的几艘巨舰,率先承受不住冲击,居然被强大的水流直接拦腰折断!这得是多么巨大的力量!俞大猷不由暗暗思道,心中一阵虚汗,大海本身才是最不可得罪的主啊!
一般情况下,在海面上,越是大的船就越平稳。但是在极端的情况下,排水越大体积越大的船只,便意味着受到洋水的冲击力也越大。
因为船只间的距离过于靠近,艨艟巨舰之间被暗流冲击得竟相互碰撞起来,靠近船舷边的人纷纷掉落水中,海盗们死伤大片。
还来不及让俞大猷更多想,巨大的明潮已经冲至眼前。
风狮号上,颠簸得站不起来的海盗们,不得不东滚西倒,横七竖八地在甲板上滚来滚去。以希望能抓住牢固的东西固定自己,不至于被即将到来的大潮卷入水中。
混乱中,洪辉滚到船中,伸手紧紧抓住桅杆下的绳索。他抬头,却见田川立仁已经高高地伏立在桅杆上,轻松如麻雀一般站立着。
“哈哈哈哈!”田川立仁看着眼前壮观的大潮狂笑道。
“田川立仁!你这变态,笑甚笑!”洪辉气急地骂道。
“唯有泯灭,才可重生!放心,我们绝不会就此消亡!”
呼啸的大潮迫近,已经听不到郑芝虎父子相互间叫喊的是什么,浪潮翻滚的巨声已然盖过了一切。
......
李陈东再次睁开眼,抱着头从震荡的船中站起来。只见江面上一片水雾弥漫,充满了水被打破后的湿气。大潮已去,海中的潮汐已经开始回退,江面上只剩下湍急的江水向东流去。和大潮一同而去的,还有艨艟舰队。
也许是已经被冲回海洋了吧,李陈东暗想着。不过无论如何,经受了刚才那一浩劫,一时半会儿艨艟舰队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江中的铁索也已经被刚才的巨浪冲散了。连同岸边的岩石一起,铁索的一头已经沉入水中。岸边的石崖也塌陷了一大片。
“真是惊人的力量,只有上天才做得到,这必是上天的旨意。”俞大猷站起来,幸亏天佑吾等!他回顾身边,经历刚才的炮火激战和大潮冲击,自己仅剩下了七艘还能作战的福船还浮在水面上。
“哎,总算还是守住了。”俞大猷拿起刀,有些庆幸。
去水牢!所有士兵听到命令后,都拿起火枪,赶着跑下船,大步向水牢奔去。
......
“有什么理由,阻止男人们追逐海洋呢?”
俞大猷感到耳边突然飘过这么一句话。
嗯?这声音,俞大猷困惑了片刻。
“为什么,要阻止时代的脚步?”
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俞大猷心中一惊,猛然回头!
......
遥远的水雾中,只见另一支武装福船舰队沿着平复后的长江东水,缓缓飘出了烟波浩瀚,向太仓水牢而来。
双眼旗!
“可别以为,就会这么结束了,俞总兵。”
......
海盗,张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