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亦看见了秦嫀。
目光中惊诧一闪而过，他恭敬的与她行礼，道：“见过秦将军。”
秦嫀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索性下了马车，看他为何而来。这个人，常日里与楚铮形影不离，而今出京定是有要事。
叶白从容自若，分毫没有被探究的不自在。他对韩佑道：“圣上听闻匈奴战俘私逃，便命我沿着金水县海岸沿路搜寻，前两日刚抓着，给你送回来了。”
秦嫀心中一凛，面色却是如常。她不知叶白所言是真是假，是否是在诈她。韩佑却是拱手谢道：“有劳叶兄，这两人现在何处？”
叶白回身示意，很快便有人将楚修、阿兰公主二人带了过来。秦嫀看着二人身上的伤痕，以及双手双脚上那副精钢铁链，十分平静，就好似与自己无关一般。
楚修虽被擒住，但并不狼狈。阿兰公主怯怯的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扯扯自己身上衣衫，好似不习惯这大魏服饰一般。
韩佑看着秦嫀，想知道她会作何反应。叶白警告似的的扫了韩佑一眼，目中之意格外明显，是叫他不要扰了秦嫀。
秦嫀操手倚于马车旁，淡淡开口道：“这件事闹到朝堂上并不好看。毕竟，世子是他的堂兄，又是为了漠北战事才流落匈奴的。其行可闵其情可原，我这么说不为过吧。”
韩佑见识过秦嫀无赖之态，动了动嘴唇，没敢出声。叶白也不敢跟她争，只道是“今上有命，不得不从。”
秦嫀见他决绝，倒也没有为难，她淡淡道：“无转圜余地？”
叶白恭敬道：“微臣不敢多言，此事还是请将军与陛下商量的好。”
事已至此，无需再说，秦嫀望了一眼楚修，便转身回了马车。车外，阿兰低声啜泣，叶白吩咐随从，为二人备坚实囚车，押送进京。
时至夏日，便是北方亦到了多雨时节，囚车低矮难熬，好在此处离京不远，再行上个三四日便能到了。
入京那日，天色阴沉，无风，沉闷。苏儒领着朝臣于城门之外迎接漠北之战的功臣归来，阵仗颇为壮观。
心漪伺候着秦嫀披甲，不满道：“您晋云麾将军的时日不短了，官服却迟迟不到，如今还得穿着战甲去应付那帮子人！现在是夏日，这战甲又厚重，您怎么撑得住！”
秦嫀理着身上月白战甲，无奈道：“撑不住也要撑。若着常服，这些用笔说话的人恐又得上奏章说我坏话，什么衣冠不整，自恃功高，等等等等，烦人的很。”
心漪被她逗弄的终是放开了眉间忧愁，道：“少爷这话说的奇怪，就好似您被他们挤兑过不知多少次一般。”
秦嫀费力的直了直身子，将战甲堪堪撑起，心道“挤兑？哪有那么简单。前世这些拿笔之人恨不得用笔将她写死呢。”但这话她不能说，只能暗暗想一想，而后正好甲胄下了马车。
之后便是与众人虚与委蛇，好在有时辰管着，张崇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不需她多费口舌便是了。
一番和乐融融后，众人去往了宫中。行在熟悉的石板路上，秦嫀内心颇为感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路虽未忘，但这里曾发生过的种种，却好似蒙上了一层白纱，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至含元殿外时，有俊美少年郎迎上前来，与她打招呼。她不认得此人，张崇凑在她身旁低声道：“这是元兴元年的状元方明哲，江西人士，现任鸿胪寺少卿。此人温文儒雅，博学多才，是个难得之人。”
秦嫀瞥了一眼张崇，意味明显，是问他为何将此人介绍的如此细致。
张崇会意，道：“今年三月的时候，永嘉长公主点了她做驸马，两人琴瑟和鸣，乃是京城之中的一段佳话。”
秦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永嘉长公主是谁，待细想，她猛然顿住了脚步。大公主一早便有了封号，不是永嘉二字。二公主早夭，三公主被送去了青云观，这新的了封号的公主不是楚娅又是哪个？她成亲了？
张崇见她动容，忙悄悄拍了拍，想着叫她回神。
秦嫀掩下目中微红，道：“我记得永嘉长公主说过，她要站在京城长街上挑夫婿，哪个好看挑哪个，这方明哲确实生的不错。”
张崇笑道：“然。那日方壮元打马游街，三公主立在街尾的一座木楼上，问人家可愿意做她的夫婿，这场面，上下三百年恐都难见一回呢。”
秦嫀亦笑了。楚娅的性子，惯是如此的。她悄声问张崇：“那方大人是如何答的？”
张崇叹了一声，似是不服气，又似是不得不服气一般，道：“方大人什么也没说。他下马走到楼前，张开了双臂。”顿了顿，又道：“仅此而已！永嘉公主居然跳下去了。”
秦嫀掩口笑道：“唔，那张大人这京城第一风流才子的名号，让出去了？”
张崇惆怅的望着含元殿大门又叹了一声，继而收了玩笑正色道：“秦大人，请吧。”
秦嫀这才发现，含元殿就在眼前了。抬头望去，金碧辉煌的殿中灯火通明，宛若白昼，与她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情形，半分都不似。
这时，苏儒也走了过来，抬手相请。秦嫀与他客气了一句，而后理了理身上月白色的战甲，将剑去了交于侍卫，方才大步踏入了含元殿。
七月流火，外间正热，殿中却十分凉爽。秦嫀因着着战甲累下的汗也渐渐消了。她立在含元殿中，身形瘦弱，气势却惊人。众人这才是真的信了，这个孱弱少年就是漠北军中人人皆敬的战神，以一己之力伤匈奴两万铁骑，后又出奇策平了漠北的人。此刻她立在武官之首，不觉突兀，更显得是理所当然一般。
秦嫀不晓得众人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久不着战甲，如今竟有些支撑不住的感觉。不知是连日来奔波所致，还是旧伤复发之兆。
有雨忽至，纷纷且绵绵，她不知为何忽的想起的离开江州那日。也是这样的细雨，缠绵的叫人心中忧伤。
清冽竹香在潮润的微风中绵延，至鼻尖，至心间。她眼眶酸涩，唇角微弯，垂首行殿中，郑重一跪，道：“臣，云麾将军秦北，叩见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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