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病症,乍看像是疲累所致,细细诊断后才发觉,竟也是染上了疫病。此疫病与城中疫病不类,更为凶猛。众医者束手无策,沈城自请进城诊断。
只是,楚铮这病发展的极快,不过两日便到了高烧昏厥、水米难进的地步。沈城几次用药,效用寥寥,心中忧虑一日沉过一日。沈从安、叶白等人更是心焦如焚。
成帝听说了此事,当夜便要前往江州,最后还是林启将其劝下,一国之君如何能身往危险之地?若出了事,大魏必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爱子危在旦夕,他却为国事牵绊去不得,怎能不痛心?不愧疚?痛心愧疚之余,他以口谕密命林启,将秦嫀带去江州,楚铮生则她生,楚铮死则她死。爱子心之所系,他必成全之。
然,等林启去往秦府“请”人时,却得知秦嫀早已于一日前,只身赶往了江州。
江州距京城千里,秦嫀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上好的骏马才得以在两日内抵达了江州城。城外渠沟深深,守卫重重,幸而端木信鸿在,倒也没费什么口舌。
端木信鸿与她说,楚铮吩咐过,若是她来,即刻打昏送回京城。
秦嫀闻言顿了顿,叫端木信鸿来试。
端木信鸿却垂下了双眸,他语气中满是歉意与无奈,道:“沈太医都没了办法,我不想他有什么遗憾。秦妹妹,你与阿颖情同姐妹,我本该护着你可,他于我有恩,有义,有相交多年的知己之情。对不起,对不起。”
秦嫀将身上背的重物向上托了托,以缓解肩头痛感,道:“我既来了,总要进城瞧一瞧。”
她说的风轻云淡,似是路过风花雪月之地,想去观一观般。然此地,既无风花,也无雪月,有的只是重重危险。她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不必问,也不必说。
进城并不繁琐,只吩咐一句便成。端木信鸿看着她从容而去的身影,心中万千感慨,化作一声长叹,浅浅淡淡,消散于无形。
城中,疫病之乱已到尾声,一切有条不紊。秦嫀心有所系,顾不得多看,便急匆匆的赶往了楚铮临时落脚的院子。
那院落守卫森严,她进不去。几番纠缠,最后惊动了沈从安,这才得以入内。
此时距楚铮发病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他高烧不退,昏沉不辩人事,灌进去的药大多吐了出来,人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秦嫀远远的看着榻上的他,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便是冷眼旁观,默守己心。然当消息传出,她还是来了。
缓步行于床榻一侧坐下,她取了一本古籍交到沈城手中,道:“沈太医,我从此册中找到了一个救人的法子,有些偏颇,但可一试。”
沈城将书册略略翻过,凝重道:“这个法子确实可以一试,只是这无异于以命换命。”
秦嫀擒着一弯漠然笑意,道:“城中疫病横行,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身上有无潜在病症。我刚来,应是无事,不若就我吧。”
沈城怔了一怔,继而摇头。秦嫀却坚定道:“权当是还了他往日恩情。如此,我便可安心的嫁人了。”
沈城知晓楚铮心思,当然不愿叫秦嫀冒险。可秦嫀执意如此,他也只好违了本心。
那法子简单,是叫一人服食大量药物,待药物运行开来,便放血与病人饮用。有些血腥,但血可做粮,亦是药,于水米难进的病人最是得宜。
楚铮的疫病与城中所行疫病不同,所以用药的方子迟迟定不下来。他身子虚弱,沈城又不敢试药。秦嫀得知后,便叫沈城将所有可能有效的方子全数熬了出来,一碗碗灌入了腹中。
那药经由她身体,渗入血中,更为温和。楚铮喝了两日,高热渐退,人也清明了。自然,也就问起了以血做药一事。
因着早前便将此事串过,沈从安也还算镇定。他道,是城中一青年,感念楚铮救了其全家,自愿以己做药。那青年身子健壮,且有沈城从旁照料,取些许血做药影响不大。楚铮这才安下心来,喝药调养。
如此又过了七日,楚铮身子大好。秦嫀却是出事了。
她本无病,却喝了不知几多的药。是药三分毒,且她饮的还是过量的,初初虽无事,但时日一久便显了出来。先是腹痛,后喘息困难,继而低热,身上也有了星星红点。非是疹子,反倒是像肌肤之下血脉破损,渗出血渍一般。
数月担忧,两日奔波,九日取血,便是个铁人也该撑不住了。是以第十日时,沈城尚未取血完毕,她就昏了过去。
她似是做了极长极长的一个梦,将前世今生都梦了一回。以至于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醒来后,她眼前一片漆黑,唤人点灯,却久不见光,直到沈城上前来诊,她才发现非是天黑,而是自己眼盲了。
她盲了两日,第三日时才能看见些许亮光。沈城说眼盲乃药物所致,过些时日便能好起来。秦嫀不愿家人担心,索性落脚此处,休养起来。
楚铮渐渐好转,不需再以血为食为药。所以她也就闲了下来,常日里裹着狐裘躺在院中晒太阳。此时不过九月下旬,算不得凉,她却因失血过多,格外畏寒。沈从安亲力亲为,照料了数日,都不见好转。
十月初时,她眼睛好了,身子却越发的虚弱起来。此地无地龙,她燃着火盆,依旧手脚冰凉。沈从安无法,只好劝她回京休养。
秦嫀离家多日,亦有了回去的念头,但她如今骑不得马,只能叫人备马车往京城。
离开江州那日,天气不算太好,微雨。
城中因着疫病之乱已过,十分繁忙,便是雨中也不停歇。如今,江州重修河堤,再建城池,诸事繁却欣欣,一派喜气之景。
秦嫀看了,心中欢喜,被阴雨搅扰至烦乱的心绪,也平静下来几分。至城门时,她抬头仰望,便瞧见了他。
他瘦了,却也高了。十六岁的少年,立于城楼之上,君子端方,中正和润。
没来由的,她红了眼眶。今日别后,再见恐就不易了吧。他将入主东宫,而她也将嫁入宁王府。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