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日记》——蛟壬与我能算是君子之交么?应该是算的,毕竟我是真的君子,他也算是梁上君子,都沾的上边。从前我只觉得恶人必生恶相,凡夫俗子贪而行窃;怒遂施暴,犯过罪孽之人,必然带有淡淡恶念,能教我查知生厌。然蛟壬虽行犯禁盗宝之举,却无恶念可查。
这几年,偷子娘娘这说法在花陵都,早已被传得太过玄乎了。但凡有找不回的孩子,父母就只得将满心怨恨寄托在了“偷子娘娘”这四个字上。原本这恨意只落于虚妄处,只不过是那些痛失爱子者继续生活下去的支撑罢了。谁知如今官府一朝查实,偷子娘娘确有其人,这无疑是在花陵都丢下了一颗火种。
这些日子唐朱玲安居于麒麟阁,不曾知晓花陵捕衙门口那鸣冤鼓都换了两座。整个花陵衙门这十日里几乎没破过什么新案子,光是应付喊冤积怒的百姓就已耗去了所有精力。
半个月前李进和唐朱玲便彻查过一次孩童失踪的人数,单是录入卷宗的就不下百人。刘府被查封后,捕快彻查全院也再没发现其他密室,故而所救回者,仅有密室中的二十名孩童。像王嫂家那样找回孩子的人家自然喜不自胜,可对其他苦主来说,那剩余八十人的下落便成了心头插着的一把刀。
不仅是城外西十里的百姓,就连昌亭、江月两县都有苦主赶来。捕衙正门长街上不论日夜皆有人跪街喊冤,有的求花陵知府再加严刑拷问,务必追问出自家丢失孩童的下落;有的人骨肉分离已久,自知寻回无望,竟而当街布写血书,只求将主犯酷刑处死,为子报仇。
偏偏刘善在被捕之前遭重手所袭击,据说当时燕君胧赶到时,他已是血流如注,自被抬回捕衙后,知府寻城内名医救了三天,仍是死不透醒不来,想要从他口中追问出其他八十个孩子的下落,真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
世间罪犯又不是人人都像夜盗那样,懂得体谅捕快的辛苦,当花陵捕快们疲于应付那些喊冤百姓时,其他的窃贼、强盗、骗子、奸商、江湖宵小也不会闲着,该犯的案子一桩没省。既要安抚偷子娘娘案中的苦主,又不能懈于其他案子,还得暗中提防花盟会有什么动作。就这样,花陵知府撑了十多日,终究是疲于应付,只得想出了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借着“案情重大”的说法,将这一串烫手山芋塞给了上官。
果然,获悉四名犯人将被押去洳陵都,挤在花陵捕衙门口的苦主们蜂拥跟上了车队。有苦大仇深者,背上还卷着竹席包裹,准备一路跟去洳陵继续鸣冤;但更多人跟来只为了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尽天良,害得他们亲子分离罢了。
回想着这十天来打探到的消息,蛟壬既没有义愤填膺,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到底是陈汉的法律太严格,还是花陵都的民风太好?这种人渣押在街上,一个扔东西的都没有。文明到有些过头了吧?怪不得小楚这家伙会选择这里定居。”
他得出的,仅仅是这个结论而已。
是的,对于身为夜盗的他而言,不论偷子娘娘犯下的罪行有多么残忍那都与他无关,若非好友楚麟牵涉在内,恐怕蛟壬与刘府之间永远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楚麟开始继续追查那八十个孩子的下落,他自然不介意搭一把手,但是现在,蛟壬有更感兴趣的事情。
囚车队艰难地在人流中开辟着前路,大街上仍是人声鼎沸,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死盯在那些犯人身上。躲在巷子中的蛟壬几乎不需要用太多障眼法,只是大大方方地脱下旧黑袍,露出了里头那套乌黑发亮的皮甲来。带上手套护掌,翻起那顶兜帽,转眼间,蓬莱游侠蛟壬已在光天化日之下摇身一变,成了横行花陵的夜盗。
“脱下来还是热,我靠,里头的衣服都闷湿了。”看着那件脱下来的黑袍,蛟壬嘟囔着抱怨着:“花陵都不是四季如春的么?刚到六月就这么热,入了夏可怎么办?看来要翻这个燕君胧的底牌,还得抓紧时间,等真到了七八月,影甲就算能遮住我的身体,也遮不住我的汗味儿。像燕君胧这种高手,光是味道也算大破绽了。”
他的身形忽然化作一片黑雾,融入了巷口板车下的一片阴影中。随着囚车车队逐渐靠近,有不少围观的百姓被挤入巷口,化作片影的蛟壬看准时机,从板车下渗透而出,借着围观者们的人影不断移动着,最终融入了那座大囚车的车底之中。
“没有带黑纱斗笠的人……燕君胧不在么?”带着兜帽的小半个脑袋从地影中冒了出来,不论捕快百姓谁都没有留意到囚车底下这耸人听闻的一幕。蛟壬细细将周遭护车的捕快看了一遍,随即便皱起了眉头:“燕君胧身为副总捕头,这么重要的犯人押送,他会不来么?难道我白跑这一趟了?”
之前隔得太远还看不真切,如今近在咫尺后,蛟壬总算得以将整个车队的捕快一一细辩起来。偷子娘娘一案惹起的风波不小,囚车虽只有两辆,可知府派来押送的捕快可不少。除了走在前头开路的先锋和还没有出发的后援外,光是这队囚车的随行捕快便有三十六人。
六名骑在马上的捕快佩刀带冠,有几人马上挂着弓箭,却都没有配备长兵器。根据蛟壬的经验,这六人都是捕头职务。其余三十人只带着帽子,只有一半人腰间佩刀,剩下的都只带着镣铐和水火棍。除了捕快之外,车队最外圈还有五十余名披着札甲的人,横着手中长枪排成一列,将囚车与百姓隔开一些距离。蛟壬对陈汉朝兵刑之分还不太熟悉,只看得出这批人大约是守城军中的军士,却说不出他们的所属旗号来。
“难道在这里,押送犯人这种事情,是军方负责的?可是捕快里还有六个骑马的呢,那五十个兵丁衣帽都一模一样,连个领头的都找不着啊!还是太轻敌了,光能隐身接近有什么用,到头来想找个人都找不到。”
尽管寻找燕君胧的目的暂时没有达到,可既然已经混入了车队,蛟壬也没有立刻撤走的道理,在他想来,现在街上拥挤着太多百姓,捕快们无暇交谈,可一旦等出了城清净下来后,或许能从捕快们的言谈间套着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
“唉……教训,都是教训啊,早知有今天,百科点数就该省着点用啊!”囚车走得极慢,一路上一无所获的蛟壬窝囊地跟着影子缓缓蠕动,心里头不禁叫起苦来:“反正这周还剩下一点,要不就用掉算了!直接把燕君胧这家伙的老底给揪出来……不行!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姓燕的绝不是普通捕快这么简单,如果他有双重身份的话,至少要两点才能解析……轻易就去翻他的背景,弄不好百科点数变负数,那可就糟了。我还是用传统一点的办法来调查他吧。”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微黄之时,囚车队伍终于出了城门,大多数苦主并未跟出来,即使有几个随队出城的,也在军士们的告诫下自行散去。依旧潜伏在车底的蛟壬借机也学到了一些陈汉律法,似乎押运队伍一旦城外百姓便不可再随意接近,不过,他最主要的目的却依然没有着落,虽说出了城后捕快之间也有几句攀谈,却没有一人提到过燕君胧和刘善当夜受伤之事。蛟壬无奈,只得做好了一路跟去洳陵的主意,谁知接下来的事情依旧超出了他的计算。队伍出城还未多久,六名捕头便下马与周围那些军士们办起了交割令,随即那五十名军士便开始押送着两辆囚车继续前行,而捕快队伍则开始往花陵都折返而去。
“啊!我怎么这么笨!押送犯人这事儿怎会交给捕快负责?一般都是军中派人做才是啊!”幸好此时天色已晚,诸人的影子都被夕色拉得极长,蛟壬连忙溜出囚车,钻入了一匹马的影子之中:“弄不好今天又是白忙一场,我靠燕君胧你可以啊,老子在暗你在明,居然还让老子花了十天都找不到你?!你这货要是个普通捕头,老子把姓氏倒过来写……还是倒写名子比较方便。”
自那晚与燕君胧偶遇交手之后,对这个蒙面捕快的疑虑便始终没有消散过,这十天来蛟壬的日子犹如眼中含沙,不管怎么揉洗都没痛快过。以他的本事,夜探捕衙虽不难,可那套影甲只能助他无孔不入,却不是真的无所不能。一旦燕君胧没有公开露面,在只可暗窥不能开口问人的情况下,蛟壬愣是扑空了十个晚上。
“实在不行……就等下周吧,直接用百科点数把他查出来。”蛟壬灰心地藏在马影之中,跟着捕快队伍缓缓往都城行去。在他看来,这第十一次出马又是白费心血:“回头还得再买一件袍子……这次要买薄点儿的。”
到了城门口,捕快队伍开始解散了起来,除了少数人还要回衙门复命外,其余诸人已开始互相道别起来。正当蛟壬寻找着脱身的机会时,一个异样的捕快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穿着捕快的短衣,外貌普通,从头到底未与同僚说过一句话,除了手里那根水火棍外,腰间既无佩刀也无铁镣。每一个捕快离开之前,都要与六名捕头行礼作别,再豪放的也至少要挥手打个招呼。只有此人竟一言不发,将水火棍往旁人身上一递,便就这般不顾尊卑地转身离去。
“别告诉我你在玩易容啊,燕副捕头。”顾不得查探其他人的反应,直觉一动之下,蛟壬已然影体流转,趁着诸人影子还在交替时,立刻钻入了那名沉默捕快的影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