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英殿,宋神宗、王安石、吕惠卿、吕公着、司马光、韩琦、蔡京、沈括、苏轼、轼辙、苏洵……一干文武重臣齐聚。
正旦大朝会时,司马光他们前来朝见天子,还没有回去。要是在往昔,他们朝见完天子,就要匆匆赶回去。可是,如今,他们却是没有,而是在汴京等着。他们不是等别的,自然是等北方大战的消息。
要知道,大年夜那一战,宋朝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实在是振奋人心。可是,紧接着,大战又起,宋朝能不能打胜,谁也不好说。可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宋朝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以这样说,此战过后,宋朝处在一个全新的局面中,宋神宗需要与众臣商议,也不会放司马光和韩琦走。虽然这两人是反对派的核心人物,可是,司马光的确是有才之人,在商议如此重大事情之际,宋神宗肯定会让他参与,即使他们在河南府也要把他召来。
韩琦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名将,名重天下,虽然有好水川之战,却是元老中少有的知兵大臣,这种大事,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不过,他们今天聚在这里,司马光和韩琦不敢再象以往那样,自我感觉良好,反倒是如坐针毡。原因很简单,反对派最大的靠山曹太后如今已经倒向了宋神宗,这让他们失去了依靠,心神不宁。
尢其是,他们今天能参与此事,表面上看来是宋神宗看重他们,实际上是宋神宗在考验他们。若是他们还不能拿出让宋神宗满意的态度与主意的话,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出路。
原因再明白不过了,如今的宋神宗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宋神宗了。以前的宋神宗有曹太后压着,宋神宗做事多所顾忌,犹豫不定,不敢痛下杀手。如今,曹太后倒向了宋神宗,那么,悬在宋神宗头上的利剑再也没有了,自此以后,宋神宗做事无所顾忌,杀伐决定不再受任何人制肘,他们若是一个不好,惹得宋神宗算旧帐,他们就等着瞧吧。
经过北方一连串的胜仗,宋神宗的帝位是越来越稳固了,宋神宗越来越强势了,就是曹太后也是奈何不得宋神宗了,更别说司马光他们这些反对派了,他们哪能不害怕的。
当然,司马光和韩琦只是把这想法埋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随着众人一道,围在一张巨型地图之前,以宋神宗为中心,众人正打量着地图,个个眼睛瞪得滚圆,没有说话。
他们看的这幅地图,不是宋神宗以前看的大宋皇舆图,而是唐朝全盛时期的疆域图。
宋神宗以前看的大宋皇舆图,主要是宋朝的全境图,虽然有燕云十六州,却是特的注明,那里属于辽国。如今,在唐朝全盛时期的疆域图上,燕云十六州是唐朝的。唐朝全盛时期的幅员极为辽阔,不仅包括宋朝眼下的所有领土,还有燕云十六州、辽东、西夏、大漠、西域、越南、南诏这些地方。
宋朝的皇舆图与唐朝的疆域图比起来,大约只有一半的样子,两张地图一对比,真是让人无语,让人叹息。唐朝才灭亡没多少年,还不到两百年,华夏的幅员竟然缩水了一半,这太难以让人置信了。
可是,事实就在眼前,谁能不信?谁敢不信?
唐朝的疆域图,那是一个巅峰,那是一个盛世,那是一座丰碑,那是一座让人仰望的大山!让人心生钦佩之心!
而宋朝的皇舆图与之比起来,就寒酸多了!可以这样说,宋朝的皇舆图让人相当的无语。若说辽国强盛,西夏善战,宋朝拿这两地没办法的话,那么,越南和南诏这两处华夏的固有领土,怎会不纳入版图呢?
越南,在秦汉时期称为交趾。秦始皇扫平六国,统了中国后,秦军稍事休整,五十万大军启程南下,平定百越,就把交趾纳入了版图。自此以后,越南就成了中国的领土,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唐朝末年,这才读力出去。越南把这段属于中国的历史称为“北属时期”。
南诏更不用说了,汉武帝时期就收入版图的,一直为中国所有一千多年,直到唐末才读力出去。
这两地,属于弹丸之地,宋朝竟然没有重新收回来,实在是让人无语了。
宋神宗率先打破沉默,以手抚着脸颊:“前朝的地图,朕看了不知道多少回。每当看了前朝的地图,再看本朝的皇舆图,朕就觉得这脸啊,火烧火辣的,羞愧无地啊!”
此言一出,众臣不由得低下了头颅,长叹一声。对宋神宗这结论,他们是无话可说。即使司马光和韩琦、吕公着这些反对派,也是自觉羞愧难已。
“前朝号称强盛,号令万国,莫敢不从!华夏的幅员,是何等的广阔,你们睁大眼睛,把这两张地图好好看看便知晓了!”宋神宗的声调转高,道:“自从前朝灭亡之后,五代十国之乱起,华夏陷入大乱之世,无暇顾及北方,契丹和党项人乘势而起,割据北方,攻略中原。每当午夜梦回,朕就在想,为何同样的民族,在前朝称盛,可以号令万邦,而到了本朝,却是给异族压着打!而且,一打就是一百多年。难道说,是华夏智于汉唐之世,愚于当朝?”
这问题非常尖锐,一针见血,说到最让人沉思之处了。无数人一提起宋朝,就是宋朝积弱,如何如何胆小,不能与异族争锋。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同样的民族,为何在秦汉隋唐之际,处于盛世呢?
“你们个个是饱读诗书之人,学识渊博,你们却是开口辽狗可怕,兵利弓劲,铁骑驰骋,纵横无敌,大宋不是契丹人的对手!”宋神宗是越说越气愤,声调转高,以质问的口气问道:“韩琦,你是一代名将,名重天下。你一向主张,以步制骑。你说骑兵太贵,一个骑兵的花费,足够五个步兵使用了。你还说,契丹人的骑兵所向披靡,无法超越,朕就要问你了,为何秦汉隋唐的骑兵那样能打?为何前朝的骑兵比起突厥人还要强横呢?”
这话如同巨锤,在对着韩琦狠狠的敲打,韩琦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处于晕眩之中了,却是不能不回答。想了想,韩琦颤颤兢兢的道:“官家,臣说的以步制骑是指陕州而言。官家是知晓的,陕州多山地,地形复杂,地势险要,不便于骑兵作战,用步兵比用骑兵更方便!”
“是么?”宋朝从案头上一阵翻找,把一道有些发黄的奏章掷到韩琦脚下,道:“你好好看看吧。这是你亲手写就的奏章,你极力主张以步制骑。正是在你的推动下,先皇这才定下了以步制骑的国策。可是,数十年来,大宋的步兵制住了异族的铁骑么?你说陕州地形复杂,很是险要,不利于骑兵作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可是,你与西夏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你说,西夏哪一仗没有动用骑兵?为何西夏的骑兵能够在陕州纵横来去,打得大宋束手无策,而大宋的骑兵却是拿西夏没奈何呢?”
这是事实,并非宋神宗要刁难韩琦。韩琦在陕州那么多年,最大的军事建树,便是提出“以步制骑”策略,这一策略最终上升为宋朝的国策,对宋朝影响长达数十年,最终却成了一个大笑话。
因为,正是宋朝推行这一策略,不重视骑兵,到头来,给异族灭了。而灭亡宋朝的异族,女真、蒙古人,都拥有大量的骑兵。以步制骑,有用么?
答案从宋朝的覆灭上就得出来了!
“这个……”韩琦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衣衫都打湿了。
“以步制骑,以步制骑,好一个误人之策啊!”宋神宗长叹一声。
一声叹息,宛若惊天雷霆轰在韩琦的心坎上,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卟嗵一声就跪了下来,不住叩头:“官家,臣死罪!臣死罪!”
以步制骑,是宋朝推行了数十年的国策,当然不是出自他一个人之手,他却是其中最大的推手,若无韩琦,这一策略就不会给定为国策。
要是在以往,韩琦不仅不会害怕,反而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他这一策略是对的。可是,如今他不敢这样说了,因为吴骥大量使用骑兵,纵横在辽境,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对以步制骑的策略是最好的回击。
若无大量的骑兵,吴骥不敢率军进入辽境掳掠,更不可能在大年夜偷袭涿州,一举而斩杀数万辽军!
“上次,为了让朕准许进攻涿州一事,王韶亲自回京,向朕禀报。顺带的,他说起了吴骥,吴骥的主张却是,要大量组建骑兵,以骑制骑。在当时,朕还在犹豫,是以步制骑好,还是以骑制骑好,朕还无法决断。如今,朕已经想明白了,还是以骑制骑的好!”宋神宗眉头一掀,脸上绽放出笑容道:“吴骥的理由很简单,却是数十年来,没有人说出过的。吴骥说,骑兵的花费着实大,一个骑兵的费用顶五个步兵了。可是,一个骑兵的收益远远不是五个步兵所能比得了的!”
说到这里,宋神宗不由得发出一阵畅笑声,道:“在当时,朕还有些纳闷呢。眼下,朕算是明白了。你们想啊,不说别的,就说大年夜奇袭涿州这一战,若是用步兵,能完成么?不能!骑兵的花费是大,可是,骑兵的收益之大,远非步兵所能比。韩琦,你可想过这问题?”
“臣愚昧,虑未及此!”韩琦不得不低下了曾经很高傲的头颅。
在铁一盘的事实面前,任何理由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