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芜醒来的时候是在浅色涧深红色柔软的床铺上,她的身上盖着织云锦制成的薄被,枕下是柔软如云朵般的枕头。潇湘纱层层叠叠地绕着她宽阔的床榻,每隔一尺边有一个做功精致的沉香木莲台,上面供着一颗照明用的,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
昔芜感受到身后目光的注视,翻了个身,在看到一个男子坐在床榻上,目光灼灼满脸关切地瞧着她看时,差点没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昔芜身子一歪,脑袋眼看着就要撞到床旁边的柱子上,东华眼疾手快抬手一捞,老泪纵横地同她说道:“乖女儿啊,我是你爹啊!”
瞧着东华放在人间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昔芜当时只觉天雷滚滚五雷轰顶。
喃喃说了句:“我莫不是还没睡醒吧?”
昔芜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眼前这个大哥哥其实是自己亲爹东华的事实。而昔芜这几天的生活质量,也从琅邪山上作威作福的榴花精,变成了浅色涧里作威作福的神女花璟。哦,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榴花主司。
绿绮,紫荆两位丫头,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位失而复得的神女主子。即便主子跳了一趟诛仙台,将她二人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在琅邪山的那一千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叫什么名字。
昔芜现在住的这间寝殿很大,是她在琅邪山上住的那间屋子的三倍大。屋子里琴台,书柜,茶案,一应俱全。且都是些做工精致,形制考究的物件。昔芜东瞅瞅西看看,抬手摸上那青玉质地的屏风时,她就在想,莫不是天界地方大,才喜欢这么造房子?那她晚上一个人住在这儿,说话呼吸都有回音,说实话,还真有些怕。
当昔芜将这个想法同七夜说了以后,七夜身旁的夙倾涯却提议道:“不如,我搬过来陪你?”
昔芜噎了一下,手中的茶水洒洒到裙子上,紫荆赶忙掏了手绢来蹲□来替她擦。昔芜拍了拍胸口,好半晌才接话道:“我觉得搬来陪我的,应当是个姑娘。”
夙倾涯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变作姑娘。”
这一回不仅昔芜,连七夜也被噎道了。绿绮和紫荆两个小丫头,恭敬地站在一旁,面皮一抽一抽,想必忍笑忍的十分辛苦。
但凡昔芜出了自个儿的闺房,谁边陪着的除了东华帝君,便是九重天上的太子殿下,以及大家都不知道身份的真神夙倾涯。后来,昔芜身边便只余下太子流渊与真神夙倾涯,可怜的东华,即便爱女心切,也只能在心中拿着草鞋眼勾勾地望着那两人打小人。
东华在小亭子里头焚香烹茶,对面是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七夜。东华瞅了瞅院子里荡秋千的昔芜,又瞅了瞅身边给昔芜描丹青肖像的夙倾涯,东华深以为,自己的在神界的辈分恐怕还未等到他晋升,便又得抬上那么一抬。
流渊这几日跑浅色涧也跑的勤,用绿绮的话来说,怕是以往九万年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上神这一个月来跑的次数多。听到这话,东华习惯性地得意地摸了摸胡子,摸不到,才晓得自己这副原本的皮囊其实是没有胡子的。
另一方面,东华觉得女儿当真是长大了,要嫁人了,留不住了,这让他很是惆怅。
东华回到浅色涧的那一天,凤音便有了感应。原本忙完了涅槃节,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累趴在了床上,就连吃饭也懒得动的凤音,灵台忽然一阵清明,以一种病中垂死惊坐起的即视感,从她那梧桐木的床上一下子跳到那梧桐木的梳妆台前。叫来婢子赶快给她梳头。
凤音直奔浅色涧,在看清东华帝君那张记忆中并不老的老脸时,还当自己是多年前的那只小凤凰,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扑到了东华怀里,抱着东华蹭啊蹭啊蹭,完全没有凤君平日里显摆出来的威严,跟个孩子似的。
东华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老腰,一只手将忘乎所以的凤音提着脖子拎了下来,叮嘱道:“哎呀,凤音,你家帝君我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样的折腾!”
话虽如此,可东华看向凤音的眼神,却是真的欢喜与慈爱。
有时候东华会想,若不是花璟失去了记忆,醒来时若是见到他,也一定会像凤音这般飞扑过来吧。
后来那几日,听说神隐了好些年的东华帝君不但回了浅色涧,连神女花璟也跟着回了浅色涧。一时间,来探望这两位上神的神仙络绎不绝,用紫荆的话来说,便是要将浅色涧的门槛都给踏破了。不过,面对这些神仙,一贯在外人眼里头冷艳高贵惯了的东华帝君早已吩咐了下去,神女需要静养,那些参拜的送礼的拉关系的云云一概不见。
绿绮她们几个小丫头,直接将这道‘圣旨’贴在了浅色涧门口。
当然,无视东华帝君淫威的人也不在少数。譬如早就已经在浅色涧里自己找房间住下的那几人,譬如东华在天上的那些故友,譬如九重天上不常出门的天后娘娘。
天后娘娘的架子不是一般的大,出门的时候必定要以十二只金鸾鸟开路,身后还滴定要跟着十二个婢子,吹箫的吹箫,打扇的打扇,撒花瓣的撒花瓣。
这一点,凤音作为凤君,作为一个鸟类,实在是看不惯。于是她在天后娘娘和东华帝君关在屋子里谈事情的那段空挡,将那十二只缩在地上打盹的鸾鸟,避开王母娘娘带来的那些仙侍,全部放走了。
凤音不知道东华帝君和天后娘娘到底谈了些什么,但是猜到能劳驾天后娘娘亲自出马的事情,一定与青黐那小子奉命传达的旨意有关。可当她表示自己可以去听墙角时,换来了白毛妖怪,也就是夙倾涯极其鄙视的眼神。
不过,她这个想法,七夜很是支持,并且施了个法术,和她一起蹲在房顶上听起了墙角。当然,最后看起来一派端庄的夙倾涯也飞了飞身,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东华,花璟这丫头自小我是看着长大的。”是天后的声音,端的是一派威严。
凤音翘了翘嘴巴,凑过去同七夜小声说道:“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天后娘娘又道:“你也知道,自你浅色涧收下半阙琅轩玉玦的那日起,璟儿同阿渊的名字,便被月老写在了姻缘薄上。”
凤音觉得天后娘娘这话说的实在巧妙,言下之意,分明就在说:“白纸黑字,你想抵赖不成?”
东华笑道:“天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当初是我拽着璟儿跳的诛仙台?”
凤音竖起大拇指。
天后道:“东华,当年之事有些误会。”
东华道:“是有误会。你儿子对我女儿的误会可大了去了。”
天后无言。东华冷笑一声道:“我云游那么些年,璟儿不同我说,我竟不知,她会为了你家那个小子,闯阴司,改天命,受雷劫之刑。更不知她何时去了月哭城求那招魂幡,平白无故折了几千年的修为。可是,道最后呢?你儿子非但没有娶她,还当着众位仙家的面来羞辱她?没了心,没了修为,没了内丹……琼姬,你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想起当年那一场混动三界的婚礼,却是那样的结局,万里红妆也遮盖不了的冷清。凤音恨的牙痒痒,好在现在花璟还在,帝君也回来了,看谁以后还敢欺负我浅色涧的神女。
“东华……”
“琼姬,我之所以没有拦着流渊那臭小子来见璟儿,是念着璟儿当初对他的那一份痴念,并不代表他后来做作的一切受到了我的认可。你可知道,碎掉的镜子即便是拼到一起,也无法抹去它曾经碎掉的事实。”
天后叹息了一声道:“东华,你是神仙,凡事应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你别拿这些话来噎我!琼姬,若真以天下苍生为重,那我告诉你,也不用璟儿同流渊成亲,你直接让你的宝贝儿子去跳冰海龙渊!”
‘哐当!’一声,应是砸碎了什么东西。随后便是天后娘娘的拍案而起的一声暴喝。“东华,我是真心实意来同你相商何为万全之法,你又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东华哼了一声。
天后道:“你也说流渊是我的孩子,跳冰海龙渊,以身为祭,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怎么不让你女儿去跳!”
凤音听得一愣一楞,虽然直到东华说话一贯是不看人的带刺,却也没想到他会一分情面都不留给这位天后娘娘。而天后娘娘说的这番话,却让她抬手扯了扯七夜的衣袖,一双画了红妆的凤眼,第一次没有以往那般张扬。凤音问:“什么冰海龙渊,什么跳不跳?关昔芜和流渊什么事?”
七夜抬手覆在她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东华爹爹是个护犊子的好爹爹~
凤音,夙夙,七夜,组成了听墙角最萌小分队!
后面的剧情越来越精彩了。
有人留言说觉得花璟在找虐,不作死就不会死。其实不是这样的,看后面花璟的独白你就会知道,因为流渊是花璟在年少的时候,那样喜欢的一个人。她天真的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能一直下去。其实不是的。
花璟和流渊的感情,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多情累成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