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一位身着粉红长裙,怀抱碧玉琵琶的中年妇人,在李星的召唤下,手挑帘笼来到屋中!
这位妇人身高在一丈开外,看样子高过门楣,其身材胖大臃肿,似一个大肉球,以至于进门时,是弯腰低首,硬挤进来的。
她的头上梳着美人髻,鬓角处斜插着一朵鲜花,一张红扑扑的大脸盘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香粉。
此人的扮相滑稽夸张,举止动作扭扭捏捏,众人观之,俱是忍俊不禁。
“各位官人,今日请奴家前来,是想听《踏谣娘》呀,还是想听《兰陵王》呢?”那妇人环顾四周,目光迷离,说起话来拿腔拿调,像极了歌舞戏里男扮女装的优人。
“二爷,你今日胡子茬儿都没刮干净,怎么唱得了《踏谣娘》呢?”杏儿学着那妇人的腔调笑道。
“二什么爷?”那妇人两眼一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颚,然后看了看白乎乎的手指,顿时气得怪叫一声,将手一甩,一缕香烟立时在屋中弥漫开来。众人见状,都不禁掩口而笑。
“笑什么笑?”那妇人喝道:“李公子,您的小丫鬟酸梅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当着客人的面耍笑奴家……奴家的命好苦呀,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年方二八,便嫁了个嗜酒如命的苏郎中……”
“红姐休要烦恼,那个该死的苏郎中早就被天王的如意黄金宝塔收去,现如今已粉身碎骨了!”李星也是言语夸张,看样子颇为无奈。
“怎么?奴家的事已惊动了天王吗?”红姐脸色一变,“天王可有什么示下?”
“天王口谕,今日他的故友金先生到访,命我等代为款待的同时,令杏儿高歌,红姐伴奏,以祝酒兴!”李星正色道。
“啊?天王竟让奴家为一枚酸梅烂杏打下手?唉……星儿呀,你确定不是假传圣旨吗?这要是传了出去,奴家一代名伶,岂不颜面扫地……”红姐嘟嘟囔囔,满脸不悦,慢吞吞地拉过一把椅子,气哼哼地坐下,然后将琵琶直立在两股之间,左手按弦,右手弹挑,演奏起来。
红姐的指法非常熟练,动作颇为潇洒,可演奏的曲调却是缺五音、少六律,一会儿如知了吵林,一会儿似青蛙闹坑,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杏儿,快,趁着红姐来了兴致,你赶紧唱呀!”李星笑着拍了拍杏儿的后背。
杏儿站起身,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高声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何苦千里赴长安?罗刹国中多俊秀,李府门前有真仙!饥肠辘辘全不顾,风餐露宿为哪般?劝君更尽一杯酒,西行路上莫挂牵!”
伴随着杏儿柔情似水的歌声,红姐指下的琵琶声也变得婉转悠长……
杏儿的嗓音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红姐的琵琶伴奏圆润动听,似珠落玉盘。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浑然一体,犹似天籁之音。众人听了,无不鼓掌喝彩。
杏儿见状,顿时兴奋异常,她的歌声也变得越发嘹亮,而红姐的琵琶声亦随之愈加高昂,两人你争我抢,一声高过一声,对飚之意渐浓!
最后,还是红姐的琵琶声占了上风,完全将杏儿的歌声淹没了。
红姐在得意之余,逐渐进入了癫狂状态。其指下迸出的琵琶声震耳欲聋,惊心动魄,时而似天崩地裂,时而如洪水滔滔,时而似燎原大火,时而如风卷残云……
一时间,悟空等人就觉得耳热心跳,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晕晕乎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悟空忽然感到自己鼻孔里奇痒无比!
“哎,是谁在惊扰老孙的美梦……阿嚏!”悟空的潜意识萌动之际,一个畅快淋漓的大喷嚏随之打响,一只顽皮的无名小虫从悟空的鼻腔中飞窜而出!
“啊呀……”悟空打了个哈欠,揉揉鼻子,伸伸懒腰,睁开眼睛一瞧:咦?这是什么所在?自己怎么躺在草地上?天上艳阳高照,周围野花盛开,那幽深的竹林和神秘的李府哪里去了?各位兄弟横七竖八躺在旁边,囧态百出,那小哑巴怎么回事?他的嘴上竟落了只啄木鸟……
“群……主救我,啊……呸……”在悟空伸手驱赶啄木鸟的一瞬间,小哑巴忽地大喊大叫起来。
“拨浪浪……”那正要下嘴的啄木鸟登时吓得怪叫一声,急抖双翅凭空飞去。小哑巴翻身坐起来,楞柯柯地呆了半天,摸摸嘴唇,又翻翻眼珠,低头看见草丛中的几只小虫正蠕动身躯,慌张爬去……
“呸呸呸,原……来是你门这些小……东西在暗……算我……”误以为是小虫作祟的小哑巴狠狠吐了几口,然后看看四周,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群……主,这怎……么回事?偌……大的李……府竟一……夜之间搬……家了?”
“搬家就搬家吧,怎么连周围的竹林也一起搬去了?”“搬家那么大动静,咱们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时,大伙儿也都醒了,看着眼前的情形,俱是惊奇不已。
“山哥,各位,你们快看,那边树上是什么……”秋水忽然叫道。
“树上能有什么?”众人心中疑惑,不约而同地一起扭过头,顺着秋水手指的方向,发现在一棵低矮的古柏枝头,悬挂着一幅随风飘摆的黄绢字简。
大家走进观瞧,只见字简上书写着几行篆书寄语:金山先生早安!昨日与君一会,小神甚是欣然,君谨守孝义,远赴长安,小神钦佩的同时却不能同往,实为人生憾事。君至长安后,如有人蛊惑,邀君共赴灵山求法,君万万不可前往。那灵山如来与君不睦,君若到了西方,定然元神不保。小神肺腑之言,望君切记!落款是:小神李星诚意拜上。
悟空默念完毕,刚要伸手扯下,哪知那黄绢字简忽地凭空起火,顷刻间化作飞灰,随风飘散……
“唉……这山神李星几次三番提醒自己,也算是用心良苦了!”悟空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对于李星的建议,或许自己真应该仔细斟酌一下……想那给自己种下诅咒的西天如来,自己确应敬而远之……可在光阴洞中,义兄刑天却说自己与如来有不解之缘,刑天兄长乃寰宇第一战神,他又岂会欺骗自己……而将来到了长安后,一旦真如李星所言,有人想同自己一道遘奔灵山求法,自己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镗镗镗……”忽然一阵雄浑的锣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悟空纷乱的思绪。
“群……主,前面官……道上是……不是耍……猴的呀,我们过……去瞧瞧热……闹吧……”小哑巴说着跑了过去,众人也都好奇地跟了上来。
到了宽阔的官道上,向西而望,只见有一队人马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往东而来!
那队伍前面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挥舞着长鞭,边往前行边呲牙咧嘴地大吼道:“你们这些大胆的刁民,梁王来了,还不赶紧回避……那推车的,推沟里去……那牵驴的,把驴拽一边儿……那抱小孩儿的,别让小孩儿乱哭,不行摔死吧……那老太婆,说你哪,怎么还坐在路中间儿,是不是不想活了……”
在梁府恶奴驱赶下,大道上乱乱哄哄,人哭马啸。来往的行路人纷纷垂首弓腰,战兢兢地躲在路旁。
此时,在官道中间,大队人马的正前方,只留下一位腿脚发软、跌坐在地的老太太,她或是被眼前的阵势吓傻了,一会儿往左爬两步,一会儿又往右爬两步……
“瞎他娘的爬什么?老子抽死你!”那恶奴马到近前,抡起鞭子,照着那老太太的头上就是几下……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呀……”老人抱着脑袋,左右翻滚,苦苦哀嚎,眼看就要被那恶奴活活打死。
“住手!”悟空见此情形,不由怒火中烧,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伸手抓住那恶奴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下马来。
“哎呀,我的妈呀……”那恶奴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贯下,摔了个狗啃泥。
“总管大人被人打了……别让这小子跑了……”那队伍中登时跳出数十个手持利刃的打手,嗷嗷怪叫着一拥而上,将悟空围在中央!
“他妈的差点儿把老子的牙硌掉!小的们,别让这小子溜了!这小子不是在打我,他是想刺王杀驾,为了王爷的安危,给我往死里打!”那总管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着自己突出唇外的龅牙,一手捡起地上的马鞭,站在一众打手身后,暴跳不止。
咦?那总管忽然发现,尽管他吼了半天,可他手下的打手们却只是围着悟空,没有一个抡刀上前的。细看这些人,一个个立在原地,拉着架势,拧眉瞪目,似木雕泥塑一般!
再看圈内的悟空,已是长衣飘飘,怒发冲冠,而那个挨打的老太太正抱着他的双腿,轻声呜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