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燕门关,军机处。
慕容玄指着漠北的地图问燕门关守将郭怀道,“郭大人,如今匈奴大军打到哪了?”
“回齐王殿下,昨日由匈奴名将呼延厥率兵一万,刚攻下了苏米图,如今尚未出兵,该是在城内整顿兵马。”郭怀指着地图上的一处,不敢抬头。
一旁的慕容颜不禁在心中叹息,这才几日功夫,便又失了那么多城池。
“苏米图原有多少将士守城?”
“苏米图是个大城,有近三万兵马驻扎。。。”郭怀把头埋得更低了。
“无能!难道我们燕军以三打一,还敌不过人家?!”慕容玄有些震怒。
“匈奴士兵向来凶猛残暴,而且善于偷袭,打得咱们是措手不及啊。。。”郭怀慌忙解释道。
“苏米图离燕门关有多远?”慕容玄皱着眉问道。
“大约有一百里路。”
慕容玄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半晌,发话道,“马上准备五千匹最快的马,还要五千名身手矫捷的战士,本王要亲自带兵夜袭苏米图!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诺!”郭怀忙低着头小跑出军机处,安排人马去了。
“四哥,我也要跟你同去!”慕容颜说道。
“不行!此去凶险,四哥没法分心保护你。”慕容玄一口回绝了。
“四哥,我自己能保护自己!我不会给你添乱的!我。。我也是担心你!”慕容颜急道。
“你去了,才会让我担心!战场和一般的杀人不一样,有时候会武功也是不够的!”慕容玄坚定的说道,“这个无需再说了,你就留下来休息!这是命令!”
“是。”慕容颜垂头丧气的走出军机处。
夜色一入黑,慕容玄和五千战士便换上了夜行衣,朝苏米图狂奔而去。
差不多到了丑时,慕容玄一行悄悄到了苏米图城下。
慕容玄派一千人从苏米图的东墙翻入,又派了一千人从苏米图的西墙翻入,命两队人马在城内制造混乱,然后速在苏米图的城门汇合,开了城门,放剩下的三千兵马进城。
而慕容玄却不知,从苏米图东墙翻入的一千名士兵中,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兵正是自己的七弟慕容颜。
慕容颜执意想帮助慕容玄破城,便打晕了一名士兵,换上他的衣服,混进了队伍里。
此时的苏米图城内,匈奴战士们因为刚打了胜仗,不少人都吃了酒,都在安心的呼呼大睡。
就连呼延厥本人也正在苏米图原守将李运的府上,边开心地喝着美酒,边在一位年轻的燕国女子身上重重的抽动着身躯,而李运的尸体则躺在呼延厥的脚边,死不瞑目,而那位女子却正是李运的女儿了。
忽然间,外面有一匈奴副官急冲冲的闯了进来,结结巴巴的对呼延厥说,“大人!不。。不好了!”
呼延厥正在性头上,突然被人中途打断,便怒不可遏的回眸骂道,“奶奶的!没看到大爷正在办事么?!你是想死了?!”
“大。。大人!燕军攻进城来了!”那副官仓皇的说道。
“什么?!”呼延厥从李运女儿身上起来,疾步出门一看,只见城内已是火光冲天,烟尘滚滚,厮杀声不绝入耳。
“奶奶的,你可知,燕军来了多少人马?”呼延厥问道。
“属下不知,但恐怕是来了不少。。。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副官看着城内四处竖起的燕字军旗,浑身颤抖的问道。
“奶奶的!先撤出苏米图!”呼延厥发话道。
呼延厥带着自己的亲信和几队人马,想要从苏米图的后门撤出,刚从李运的府邸出来没多久,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慕容颜。
慕容颜盯着呼延厥的盔甲,认出这是匈奴的将军所穿戴之物,便道,“你就是呼延厥吧。”
“奶奶的,是又怎样,你又是何人?”呼延厥对着这个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年轻男子问道。
这一路进城来,慕容颜看到道路两边都是燕国子民的尸体,早已是怒火中烧,见这人承认了自己就是呼延厥,便拔出佩剑向他喝道,“我是要取你狗命的人!”
慕容颜因为要混入这五千人的队伍中,所以没有带上自己的银枪,只是跟众人一样配剑而出。
“就凭你小子?!”呼延厥抽出自己的玄铁双鞭,也朝慕容颜身上招呼上去。
呼延厥毕竟身为匈奴大将,久经沙场,使得一手双鞭,更是独门绝技,威力无比,石破天惊。
而慕容颜的剑术却向来一般,若不是靠一口内劲强撑着,好几次手中的宝剑都要被呼延厥双鞭的雷霆之力震得脱手。
而呼延厥看到这个普通的燕国小兵竟都能接下自己几十鞭,心下既焦急又诧异,手上的力道便越发加重。
慕容颜被震得右臂酸麻,虎口都开裂了,眼看就要体力不支之时,忽然耳边擦过凌厉的一箭,射向呼延厥。
呼延厥的双鞭正压在慕容颜的剑上,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朝自己射箭,当下躲挡不及,惨叫了一声,被正中了右眼,他捂着伤口,只见一个英气勃勃的黑衣燕国男子手中执着弓,正骑马向自己这边奔来,而他的身后似乎跟着成千上万的燕国士兵。
呼延厥心生惧意,便不再理会慕容颜,翻身上马就向苏米图的后门狂奔而去。
慕容玄向身后的士兵发令道,“给本王追!”
而自己则走到右手脱力的慕容颜面前,翻身下马,举手就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慕容玄怒喝道,“谁让你违背军令的?!若不是我看到你使剑的招式眼熟,这才救了你,你早就死了!”
慕容玄这一掌的力道很大,慕容颜苍白的脸颊一下就红肿了起来,她双目含泪,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敢抬头与四哥对视。
慕容玄看慕容颜红肿着脸低头不吭,发觉自己刚才是有点下手重了,便轻叹了口气,搭住慕容颜的双肩道,“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啊。。。更何况。。。”他本来想说,更何况我答应过歌儿要保你平安,可犹豫了下,终是没有说出口。
慕容颜这才抬起头,对上慕容玄的眸道,“四哥,是我错了,让你为我担心,你。。你也是我最重要的哥哥啊。”
“唉,我们走吧,去守将府邸,看看还有没有匈奴残兵。”慕容玄收了手,便向守将李运的府邸走去。
一踏入李运府邸,里面的景象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满地的断臂残肢,死不瞑目的头颅,血溅满墙,女子赤、裸残败的尸体。。。
慕容颜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几欲呕吐。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这些无辜的人?!
慕容玄也紧皱着眉头,不忍去看。
两人踏进内厅,看到身穿太守官服的李运背上插着四、五把刀,早已死去多时。
慕容颜看到李运身旁有一浑身赤、裸的女子,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便忙奔上前去,却发现这女子已经自己咬断了舌头,她的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仇恨,她龇目瞪着慕容颜,张开满嘴是血的唇,含糊不清的‘咿。。呀’了一声,便睁着眼断气了。
慕容颜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泪如雨下,滴滴落在这女子沾血的脸颊上。
“对不起。。。对不起。。。”
慕容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她明明都不认识这个女子,可心中却涌起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难过和疼痛。
慕容玄走上前,用手轻轻帮那女子合上双眼,然后对着慕容颜说,“不要哭,也不要说对不起,因为这就是战场,在这里,活着的人不需要对死去的人说对不起。”
平治二十年,初夏,齐王慕容玄奇袭苏米图,仅用五千兵马胜了匈奴的万人大军,夺回苏米图,一战成名。
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历史记载得从来都是胜者的事迹,至于那些同样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人们,无论死得是有多惨烈,却连一个字都带不进史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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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慕容颜半夜都在噩梦中惊醒,她总是梦到苏米图城中的那个赤、裸少女,张着满腔是血的嘴巴,两眼猩红,在对自己说话,可到底在说什么,却总是听不清。
这一夜,慕容颜又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醒。
那日,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是让我救救你?
怨我来得太晚了?
还是要我替你满门报仇?
自从燕军苏米图大捷之后,慕容玄又接连夺回了达达察尔、扎门乌德和库伦三城。
目前,燕军都在库伦城中稍作休整。
库伦是个关键的军事要地,地处漠北的中央地带,慕容玄强攻了近三个月,直到城内弹尽粮绝,这才破了城门,可尽管胜利了,燕军也伤亡过半,代价十分惨重。
慕容颜永远也忘不了那震天的厮杀声,号角声,哭喊声,惨叫声,巨石滚落的轰轰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库伦城下焦土蔓延,血流满地,尸横遍野,死者多如山堆,火光中就连天上盘旋着的雁也在呜咽悲鸣。
光是清理库伦城内外的尸体,就花了整整三天三夜。
哪怕这一仗结束了,慕容颜持枪的双手依旧不停的在颤抖。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争。。。
在这里,倒下去的人没资格说话!
在这里,没有对错是非,只有成王败寇!
在这里,就是真正的人间修罗地狱!
跟这里相比,之前那个在燕京的自己,过得是何等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这夜,慕容颜又一次夜半惊醒,自从开始真正打仗以来,似乎自己每天都睡不安稳。
慕容颜披上外袍,推门出去,站在高处,望着这个陌生的库伦城。
几片枫叶从自己眼前打着转的飘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秋天了,这漠北的秋天要比燕京冷多了呢,慕容颜不禁拉紧点外袍。
此时的库伦城显得格外的肃冷而安谧,街道上除了一列列巡逻放哨的士兵外,什么人也没有。
忽然,慕容颜看到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飞檐走壁,朝着军机处的方向离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莫非是细作?还是上次那批刺客的残党?
慕容颜想到这里,来不及叫人,便也急忙往军机处赶去。
那黑影悄悄撬开了一丝军机处的门,先是扔了块小石子进去,等了半晌听里面没任何动静,这才大胆的推开了门,偷偷走了进去。
黑影看到桌子上的各种文书,立马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将其吹燃,然后仔细的在桌上像似找着什么东西。
黑影东翻西翻的,终是翻出了一张牛皮制的图纸,只见那黑影双眸中闪过了一丝欣喜的光芒,便忙把这张图纸塞进了自己靴子里。
“你是何人?来这里作甚?”这时,慕容颜闯了进来,对着黑影喝道。
军机处只有一个出口,四周都是实墙,无窗。
那黑影看只来了慕容颜一人,便抽出腰间的一把薄剑,便向慕容颜刺去,看来是想强冲出去。
慕容颜虽然赤手空拳,但她发现这黑影轻功虽然不错,但是外家功夫却相对平平,当下挡在门口跟他拆了几招,看他身形露出空隙,便一掌正中他的胸口,将他震倒在地。
可在此同时,慕容颜却有点诧异适才掌心的柔软触感,她对着地上的黑影问道,“你。。你是女的?”
那黑影倒也大方的摘下蒙在脸上的面罩,竟是个肤光胜雪,人若桃花的绝色少女,只见她一双美眸泛着泪光,捂着自己的胸口,娇弱的对慕容颜说道,“你们。。你们燕国的男人都是这么对待弱女子的么?”
慕容颜一愣,当下泛起一丝歉然,毕竟自己的确从未打过女人,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问道,“姑娘可有受伤?”然后走向前,想要扶起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少女一看慕容颜走近自己,便乘其不备从怀中迅速抽出一根细管,对着慕容颜的脸上吹出一管的粉末。
慕容颜被迫吸入了好几口粉末,顿感四肢乏力,瘫倒在地上。
那少女见慕容颜倒下了,这才咯咯轻笑着站了起来。
慕容颜趴在地上,虚弱的开口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这不是什么致命的□□,只是会让你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罢了。”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你好歹毒。。”慕容颜气急,可眼皮却越发沉重,心道,难道我竟这样就死了么。。。真是不甘心。。。
很快,慕容颜便完全失去了意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少女蹲下身子,轻拍了两下慕容颜的俊脸,看他依旧毫无反应,便吐了吐舌头,道了句,“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真是没意思,还想多吓吓你呢。。。不过今日你对我的这一掌之仇,我可是记下了,下次见面,可就不是喷你一脸催眠散这么简单了!”说完,那少女又重新戴好面罩,推门出去,翻墙离开,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七弟!七弟!快醒醒!七弟!”慕容玄用力摇晃着慕容颜。
慕容玄早上一踏进军机处,便看到慕容颜倒在地上,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可刚一走近,便听到他酣畅的呼噜声,才知道原来他只是睡着了,便啼笑皆非的想要摇醒他。
慕容颜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慕容玄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叫道,“四哥!难道。。你也死了吗?”
“你小子!我看你是睡糊涂了!”慕容玄笑骂道。
慕容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除了嘴角的一点口水外,并没有七窍流血,又暗自运了下气,发现也并无不畅,看来昨天那个女子是在骗自己。。。
想到这里,慕容颜赶紧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慕容玄。
慕容玄一听完,马上踱步到书桌前,仔细核查着各路文书。
良久,慕容玄抬起头来,轻哼了句,道,“那女子将我军的用兵阵法图偷去了。”
“那可如何是好?”慕容颜焦急的问道。
“哼,匈奴小儿不过是邯郸学步,真正的用兵之法,千变万化,又怎会局限于一张图纸之中。”慕容玄面带讥讽的说道,“不过,我军常用的阵法被敌军知道了,也确实麻烦,若被他们想出了破解之法,便不可再用了。”
慕容玄沉思了片刻,淡淡的说道,“看来我军要在这库伦城中多待一段时间,得重新操兵摆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