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早饭总算是吃得有惊无险,我跳上车倒头靠在座椅上,深深吐纳一番,方心头安定几分。
苏幕因为和周岐山说话,我在车上等了一会,他才回来。
他上来,二话没有,只发动汽车。
等了一会,他依旧没有回应,我郁郁想他不会是当我睡着了吧?
我这才把椅子拉起来,坐端正了,一看方向,“不去接灿煜?”
“嗯,下午我去上班,你再睡会。”
“噢。”倒是很关心我么。
我忍不住斜眼瞄瞄他,“周主任,额,周副院长——”我正在想怎么问,他笑了笑,“一早上,你全叫了周主任,叫错就叫错吧。”
“……”我哀默,那是领导,我叫错了,你丫的也不提醒我!
“放心,周老师对你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是哪个意思?”我穷追不舍继续追问。
他抬了抬下巴,侧颜如玉,“刚才我送他,他递了根烟祝我们白头偕老。”
我脑子就没转过来,或许是这关太好过了,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歪头一瞥他,“烟你抽了?”
“……”他一脸“你抓住重点了吗”的表情。
我点点头,“好吧,不管你抽没抽,这白头偕老就功过相抵了。”
某人抗议,“我没抽。”
我微微一笑,“好的。”
“回去证明。”末了,某人丢了一句话,再不和我絮叨,只是车速加快了许多。
“……”我忍不住斜眼瞄他。
话说,这才是你不接灿煜回来的原因吧。
毕竟是青天白日,回到家我又困得不行,他也就亲亲摸摸解个心痒,但并未要求有进一步的亲密。
“睡了?”他摸了摸我额角的头发,见我不回答,过了一会,他才放开我推门出去。
直到卧室门被轻轻关上,我才转过来。
望着天花板,不免失神。
身旁还有他的余温,方才他在我身上烙下的热度也仿佛还未消退,至此,我也不需要再证明,他确实爱了我,不然不会和我有身体上的亲密,我曾问过他,他说不爱吴思雨并没有逾越过,也是,他的性格如此,看他以前对我种种疏离,足可以想见。
可是,面对他,如今这个完整的他,我却没了把握。
或许是那层关系还在……我每每顾忌,但他似乎把这些都抛之脑后,忘了我是陈之冰,和他——
我痛苦地嗷叫了一声,翻过身将自己埋到被子里,再等等吧,陈之冰,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到时再完完整整地把自己交给他。
这一觉睡得绵长,等到起来,发现已经快下午两点,我拿过手机一看,有苏幕的短信,他现在应该已经上台了。
独自在家看了会电视,我觉得百无聊赖,干脆还是去了湘湘那边。
到了地方,妈给我开门,她看了看我身后,问:“他没过来?”
我见她脸色有异,摇摇头,只换了鞋进去。
“灿煜呢?”
“睡着呢。”
“我去看看。”
他们为了方便照顾灿煜,在主卧安了张小床,这床还是爸爸找人买了木材自己在家做的,虽然朴拙,但很结实实用,倒也驳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更是让湘湘啧啧赞叹。
灿煜乖乖靠在一边,把自己缩得很小一团,他喜欢侧卧,基本占不了多少位置,苏幕也说和他一起睡,就怕把这小子给压到了,不过灿煜的睡相很好,老实地占一块地方,你若把他拱走了,他也不恼,只要有块地儿就成,心气很大。
我摸摸他的睫毛,又亲了亲他才推门出去。
妈泡好了茶,端了一盘馅饼放在桌上,她坐在客厅里也没有看电视,看样子是在等我。
“你说上回的蜜瓜馅不好吃,今儿换了玫瑰和椰蓉的。”她说着,眼梢撩了撩,示意我尝尝。
我心虚一笑,嘀咕道:“爸爸也说不好吃来着……”
她横我一眼,脾气倒大。
我信手拈了一块,吃就吃!
嗯,还咬得出一丝丝的椰丝,“这个好吃。”我一点也不吝啬表扬,说罢,喝了一口茶,继续吃馅饼。
她红唇一勾,笑了。
“昨晚,我和你爸带灿煜去超市,遇到个人。”她讲到这里顿了顿,朝我看过来。
我心下一紧,擦擦嘴角饼皮屑,不住问:“是谁?”
“他的妈妈,说是正好在附近来买点东西,就这么撞上了,她对灿煜倒是喜欢得紧,果真是他的奶奶,血缘在,我就说是邻居家的小孩,她也没怀疑。”她讲完,又看我,欲言又止的。
我知道,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而已,她对苏幕并不是很满意。
那天,我和她和盘托出,她是很惊讶。
对,谁听到都会觉得震惊,毕竟灿煜是我和苏幕的孩子。
名义上,周围认识的人,都清楚,我和他是表兄妹。
虽然,如今,也算名存实亡。
我也有点卑鄙,这样出现,他们只能接受灿煜,更不论说灿煜是他们的外孙,他们也只好接受,对灿煜不会吝啬一点疼爱。
但知道他的爸爸是谁,知道如今的状况,他们的担心很正常。
但我相信苏幕。
他,其实比我有勇气,至少他已经跨了出去,胆小的反倒是我,畏手畏脚的,不敢前进,恐怕苏幕就是了解我才没有拉我去见姑妈。
不然,我回来那么久,早该去见过了。
现在却骗她说参加了一项科学实验,暂时不能和外界联系,姑妈什么也没问,只让我照顾好自己。
见我沉默,她微叹一声,“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他什么,我和你爸反倒该谢他,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对你不好,你自己也多想想。”
“还有灿煜,你们要考虑好。”
思绪有些抽离,我咬了咬嘴唇,回答说:“我知道。”
有些事,永远逃不过,该面对的终究要来。
“还有一件事,前天,廖玉珍约我出去见了一面——”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里倒是平静,“她让我不要恨陈明义。”她说着忽而笑起来,“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快不记得了。”
我心下一讶,脱口而出:“她怎么会知道?”明明爸爸只留了一封信给我说明当年的情由。
“她说是她的主意……其实,后来和你爸走后,我就想过是不是他们夫妇动的手脚,现在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思,我快忘记了。”
“你不恨他们?”这不像郑薇的秉性,她向来是爱憎分明的,谁给了她一分颜色,她必定要还回去,更遑论这么大的事了,她当年可是有勇气把我爸从邻村抢回家的!
“他们毕竟将你养大,我怎么恨?我和你爸就那么逃了,又有什么资格恨他们?冰冰,我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你肯原谅我们,还有你肯回来,以前是我和你爸不懂事,谢谢你。”她握住我的手,指尖微颤,连带着那指甲上鲜红的汁液也在眼前摇曳,这个从不肯认错的女人此刻在跟我道歉。
我无法不动容,或许这就是血缘的玄妙之处,释然道:“我现在想通了,以前老恨你们丢下我……现在我有了灿煜,才有点明白,你们把我留下是知道留下来对我最好。”
我说罢,她怔怔看着我,眼湖一震,分明红了眼眶。
我看着她,绽了个灿烂的微笑。
从前最张扬美丽的女人,如今也挣不脱岁月的枷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生了几根白发,性子也软了,那段日子她便没有痛苦懊悔吗?如今我们又团聚,还多了湘湘,灿煜,已是上天垂怜,我又何憾之有?
唯今,我只希望和苏幕不再分离,守着灿煜平安长大。
我吃过晚饭,爸妈抱着灿煜出门兜兜风,我也跟了去,只留苦逼的湘湘对着一电脑的程序代码抓狂。
正好,也让我想想给苏幕送什么礼物。
他的生日——我以往都送什么礼物来着?
一只毛线手套,一张惨不忍睹的自画像,没煮熟的饭米粒……
最坑爹的一次,我拿着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给他,然后他请我吃了饭,还让我吹蜡烛……这弄到最后好像是我在过生日了。
我摇摇头,干脆不想,这种问题最能把我纠结死,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把我自己送给他!
正好离超市近,我就让苏幕到这里来接,顺便买点东西,冰箱里的食材也该补充一下了。
苏幕过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收银台那里排队,晚上超市里的人很多,但他个子高挑修长,我一眼便看见了,只是他的样子有些疲惫,我心里一疼,“灿煜看看那是谁?”我亲了亲他的脸颊,朝一个方向指去。
灿煜“嘎嘎”笑两下,脆生生说:“舅舅!”
郑女士和我爸即刻投来无语一瞥,黑了半张脸。
好吧,他们对我欺骗灿煜这个行为感到非常不耻,但如今骗都骗了,慢慢纠正就是。
灿煜扭着屁股要苏幕抱,他只得挤到人堆里来,大家见他这么高大英俊,又有礼貌,纷纷让开道来,我不禁思忖,原来男人长得好看连走路都有便宜占!
最后,灿煜往他脖子上一吊,顺利突围,倒是折腾得我一身汗。
苏幕对我身边两位老人礼貌地笑笑,“叔叔,阿姨好。”
瞧!多甜的嘴巴呀!
可惜,我妈不吃这一套,我爸自然也不敢受,只眯眼笑了笑。
我才懒得理,拉过苏幕的手就往外跑,对着郑女士招招手,“妈你说了你付钱的!我们外面等你哦!”说罢,也不管郑女士炸猫,我溜得极快。
我跑到出口,冲苏幕他们招招手,他见我高兴,也勾起嘴角来,亲了亲灿煜,迈开长腿跑过来,灿煜乐得直拍手。
一到外面,冷风让人不禁一肃,初春还是挺凉的。
“手术成功吗?”病人妊娠28周,三胞胎,b超提示宫内感染,而且其中一胚胎的足和另一胚胎的头颅粘连在一起,是以,进行剖腹早产,然后胎儿分离,我对这台手术很感兴趣,但没有轮到我,后来想想也就释然了,虽是苏幕选的人,但人家一助二助确实都比我厉害,而且经验丰富,还有其他科室的boss在,我也没有理由非得进去,反而让苏幕不好做。
他拧了拧眉,我心下明白,情况不好。
他只说:“最好的方法就是舍二保一。”他口气平静自持,但样子却严肃了些,而我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道:“母亲不同意?”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眸光有些复杂,“不止如此,她丈夫也不同意。”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哪个母亲舍得放弃呢?苏幕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方说:“他们想竭力保住三个孩子,今天上台之前,分析完这么多数据,我就知道不可能。”他否定得异常坚决,甚至没有一丝怜悯表露。
我一怔,突然对这样的苏幕有点陌生。
以前,再难,他也不会这么否定自己。
还是说这台手术真的有这么高的难度?
“胎儿宫外营养呢?”我捏了捏指尖问,似是不肯放弃。
等了一会儿,我都没听见他说话,抬眸一看,原是他在给灿煜拉帽子上的穗儿玩,少顷,他才顾及到我,眸光微厉,“冰冰,我们第一步还未成功。”
他又突然说:“三浦老师今晚11点的飞机,待会我去机场接他。”
我心头一颤,不禁问:“你是中途从手术室出来的?”
“嗯,我想看看你们。”他轻点下颌,眼里像剪碎了一池柔波,轻轻撩着我的心。
我一震,竟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
苏幕,对不起,我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