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傅煜书的道歉在预料之内,蒋品一平静地摇了摇头,道:“不用道歉,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我和爷爷奶奶也没见过面,只是听母亲说过他们是非常好的人,我心里很崇敬他们,但说心里话,我跟他们并没什么感情。”
没有见过面的人能有多少感情?她说的是实话,并且也是非常合理的话。
傅煜书颔首应下,沉吟片刻,抬起漆黑的眸子用温玉似的眼神望着她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吗?我现在住的房间的前一任主人,他们也自杀得毫无理由。”
所谓的毫无理由,指的无非就是他们没有理由去自杀,他们过得安逸富足,除了没有孩子以外,根本没有动机去寻死。
蒋品一歪了歪头,看着他道:“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告诉你了,你觉得我会对有所隐瞒吗?”
傅煜书眨了一下眼,望着她没有言语。她也看着他,眼神直接,眼中的欣赏和诚恳不加掩饰,傅煜书收回视线低下头,捻着婚书的边沿没有言语。
蒋品一又看了他一会,他垂眼思索的样子安静又从容,宽阔的背像无垠的海,承载了她这艘小船抛下的锚。
“也罢。”傅煜书忽然开口,依旧没看她,像在躲避什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事还是我自己查,不麻烦你了。”他站起来,还是不看她,望着别处说,“回家还是去话剧团,需要我送你么。”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蒋品一将他的潜台词听得清清楚楚,沉默地在沙发坐了一会,说:“是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如果你上的这条船永远到不了桥头呢?”
傅煜书微微颦眉,眼睛眯了一下,蒋品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傅煜书立刻看向她道:“没有。”他强调着,“你很安分,什么也没做。”
蒋品一站起来,隔着茶几和他对望,直白地道:“如果我很安分,那早上起来为什么我的衣服不在身上。”
傅煜书面色如常道:“昨晚我出去了一下,怕你一个人在房间理冷,所以打开了空调,回来就看见你……”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蒋品一打断他的话,“我相信你。”她看着他,眼神非常认真。
傅煜书有点怔忡,手不知何处放,他这个年纪,竟然会被个小姑娘的话堵得手足无措,这真是让他感觉很惭愧。
将双手抄进裤子口袋,傅煜书问她:“蒋小姐,你今年多大了?”
蒋品一愣了一下,随即道:“二十五岁。”
“我已经三十二岁了。”傅煜书抬起一只手比了个数字七,“我大你七岁,如果我有孩子,已经满地跑着叫你姐姐了。”
蒋品一皱起眉,看着他抿唇不语。他这么说的意思很明确,是担心她对他产生什么暧昧的想法。而事实上,既然已经发展到了需要他开口来委婉拒绝她的地步,那事情已经很棘手了。
微微一笑,蒋品一面貌清冷且略显幽怨地说:“我不明白傅先生说这个的意思。”她故作不懂,别开头道,“好了,昨晚的事我跟你道歉,让你为难了,我可以自己离开,你忙你的吧。”她扫了一眼茶几上的婚书,道,“这个我先放在你这里,你可以慢慢研究,我虽然不知道爷爷奶奶当年为什么一起自杀,但也许你可以从槐园那棵树出发,毕竟它才是在这里生存最久的。”
傅煜书睨着她,她现在心情肯定很不好,否则不会面部做什么表情眼底都是深沉一片。
“我听母亲讲,爷爷当年是那棵树的看守,守着树健康成长,也守着树不让人靠近。”蒋品一淡淡地说完,背起包转身要走,傅煜书却在这时拦住了她。
“等等,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他上前几步,声音沉澈。
蒋品一回头睨着他:“怎么,你不担心那个七岁的孩子满地绕着我喊姐姐了?”
傅煜书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他并不存在,我只是打个比方。”
蒋品一嗤笑一声,问:“看什么?”
傅煜书道:“东西都在家里,你之前回去过,那里安全了?”
蒋品一回忆起自己在他家门口鬼鬼祟祟好像做贼一样检查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应该安全了,我看你家里锁都好好的没被动过,应该是没人。”
傅煜书微微颔首,并没说什么,蒋品一却怕他误会地解释道:“可能是他们昨晚没等到你,今天又有别的事要做,所以先离开了,我昨晚没有骗你。”
傅煜书抬眸看她:“我没有怀疑你,你放心。”
蒋品一“呵呵”了一声,心道你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我自己想的才是最可信的。
傅煜书也不介意她是否相信,看了看手表道:“我上去换个衣服,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这就回去。”
蒋品一点点头,干脆坐到沙发上等他,约莫过了五分钟,他便提着公文包穿好大衣下来了。
他穿着件黑色及膝的风衣,白皙的脸庞与白色衬衫的领口几乎同色,可见他的肌肤多么细腻。
他行色匆匆,掩在风衣袖口下的衬衣袖口没有来得及扣袖扣,蒋品一想提醒他,他却领先一步说:“走吧。”语毕,快步出了门。
蒋品一恹恹地跟上去,见他忙里忙外地清理黑色的奔驰轿车,好一会儿才招呼她上去,她一上去,就闻见一股似有若无的酒味,脸立刻红了。
“麻烦蒋小姐先跟我去一趟宠物医院,小熊之前被人弄伤了,我又忙,所以就把它寄存在那里了。”他一边调转方向盘一边道,“那间医院离槐园很近,就开在槐园外面,我们顺路。”
蒋品一闻言立刻道:“是出了槐园西边那间?”
傅煜书道:“是,有什么问题?”
蒋品一有点愁眉苦脸,可还是摇头道:“没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槐园门口只有那么一间宠物医院,医院的经营者是父亲的至交古叔叔的儿子,也就是父亲希望她嫁的那个人。
车子很快停在宠物医院门口,医院的门面不大,有两层,二楼是住宿。傅煜书停好车开门下去,蒋品一却踌躇着是否要跟随。
傅煜书在车外等了一会,见她似乎不打算下来,也不上去请,直接转身要自己去。
蒋品一见此,还是打开门跟了上去,双手握拳躲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望着医院里面的人。
“傅先生。”医院的工作人员看见傅煜书便唤了他一声,问,“来接小熊吗?”
傅煜书点头道:“是的,它怎么样了?”
“很好,已经恢复健康了。”工作人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带您去接它,古医生正在给它做最后的检查,您来得真是时候。”
傅煜书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跟着工作人员朝隔间走,蒋品一迟疑地慢步跟上,站在隔间门口不往里进,但仅仅是门口,就已经可以让里面的人看见她,而她也可以看见里面的人了。
“你好。”古流琛和傅煜书握了握手,抚了抚趴在架子上的小熊,语调柔和道,“它现在很好,你可以接它回家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它,猫咪虽然不是人,但也是一条生命,不要再让它受伤了。”
傅煜书并不介意被误会成是自己害小熊受伤,谢过古流琛后便拿过笼子要将小熊装进去。
小熊不喜欢被束缚,挣扎着不想进去,蒋品一看见傅煜书的手被它挠了好几道,一时没忍住走了进去,关切道:“你小心手。”
傅煜书没回头,一边把小熊塞进笼子里一边道:“没事,习惯了。”
蒋品一听着,莫名来了句:“原来你真这么喜欢猫。”
傅煜书似乎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僵,表情有点不自然。
他把笼子的拉链拉好,看向古流琛道:“麻烦你了古医生,我们先走了。”
古流琛正看着蒋品一,眼神若有所思,听见傅煜书说话便回道:“傅先生认识品一?”
他没有直接和蒋品一打招呼,反而问傅煜书,这有点不合理,可他就这么做了。
傅煜书也没回答他,只是反问道:“古医生有事?”
古流琛见他不打算回答,才看向蒋品一道:“你怎么没去上班,你父亲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蒋品一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早就想好了回答,立刻道:“我只是担心这只猫,所以来看看,跟别人无关。”
这里的别人,既包括古流琛也包括傅煜书,这两个男人都没言语,情绪都十分内敛,傅煜书尤其。
他拎起笼子再次和古流琛道别,做出不打搅旧识谈话的姿态,拎着小熊先走了。
蒋品一抿抿唇,为了不让古流琛看出自己和傅煜书有什么,故作冷淡地说了句:“对待小动物这么不友爱的人,让他接小猫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了那只猫。”
古流琛仔细观察了她一会,才回答道:“应该不会,他倒是很紧张猫的伤势,大概是不小心弄的。”
蒋品一却道:“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去看看。”说罢,也不等古流琛开口便走了。
古流琛快步走到窗边,看着蒋品一上了傅煜书的车离开,即便他们的目的地是槐园里面,也让他不太平静。
“古医生,有什么问题吗?”医院的工作人员走到他身边,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医生问。
古流琛露出一个笑容,道:“没有,工作吧。”
另一边,摆脱纠缠的蒋品一在车上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好一会没说话,等车子停在傅煜书家门口时,她才问他:“你要让我看什么?”
傅煜书听着小熊喵喵喵的叫声,心想着得快点放它出来,嘴上如实道:“小熊受伤那天,我在书房里看一卷很老的带子,内容有点奇怪。你是槐园里的人,我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下。”
跟着傅煜书下车上楼,蒋品一耳中充斥着木制楼梯被踩着的声音,她追问道:“带子里录了些什么?是什么时候的?”
傅煜书打开猫笼子把小熊放出来,拿出钥匙开了书房的门,嘴上刚说到“大概是民国时期的,录了……”就忽然止住了。
“怎么了?”蒋品一问道。
傅煜书皱皱眉,抬手解开衬衣领口的纽扣,啼笑皆非道:“那些资料不见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