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倌的表演,是秦睿看过千百遍的玩意。有几个打扮夸张的,更是直接在台上搔首弄姿。
小倌们的年龄普遍在最水嫩的十四、五岁。十六岁及以上就算高龄了,即使折了价都把自己推不出去,只能成为楼里的低等奴仆,老死在楼里,死后席子一卷,直接甩到乱坟岗上。
秦睿对这些小倌,并不太看得上眼。因觉得他们假而造作,不曾付出真心。故而也不愿对他们付出真心。以前的‘蓝颜知己’,因到死都是处子之身,于是秦睿在心中给他留了一片净土。
大约是看出秦睿心不在焉,江孜伸过头来,小声道:“少爷莫急,只需再熬过这一两个,那压轴的就要出来了。”
秦睿拿扇子敲了敲江孜的头,打趣道:“少爷我是这般急色的人吗?”
其实对于水渊,秦睿是抱着猎奇的心理来看的,他要看看,当年引得那些王公贵族、富人皇商竞相出价相争的男子,究竟是美到何种境界,令这么多的男人相竞折腰。
那边几桌的客人,各个容光焕发,时不时说几句话,就听见台上有小厮报牌:“陈公子,赏银五十两!谢——”
那受了赏的小倌便随着那一声谢,弯腰作礼,嘴上还带着不显亲疏的微笑。似乎这五十两银子,并非是什么大数目。
秦睿这才想起来,转头问江孜:“你带了多少银两出来?”
“因知道少爷来这儿,小的备了一千两的银票。是从少爷管的铺子里提出来的。夫人和大人都不知道,少爷不必担心。”江孜一脸堆笑,看起来猥琐极了,委屈了一副好相貌。
秦睿着实恶心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他简直不能想象这个世界的江孜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猥琐的吓人。
江孜的话刚刚落音,就听见旁边有人说:“说是最近换了台柱子,那水渊是个什么来头?连暗香都被他比下去了。”
有人答道:“能是什么来头,无非是功夫好些。论英挺俊朗,哪里比得上暗香呢?大人,您捧了暗香这几年,可别半途而废啊。”
“这叫什么话?我曲成原就不是忘情负义之人,对暗香,我可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心血,连家里的母老虎都不敢对暗香下手,我可是势在必得。”
秦睿心头大震,随即转头去看那说话得男人,却见那人年约四十,生的肥头大耳,血盆大口。一口突出的龅牙以及一双永远色咪咪的双眼,说话时唾沫横飞。难得他旁边的人没有抬袖去擦。
暗香实际不叫暗香,这是他卖艺时师傅取的名字,后被卖进梦梨园,便一直沿用了这个名字。他生的并不娇柔,有时甚至显得英武。正好,市面上人们吃惯了清粥小菜,妖娆美人。就突然对这种更偏向男子的小倌有了爱好。
秦睿与暗香交好之后,才知道,暗香的本名十分好听,完全配的上他。
——原一品。
原一品是在原来的世界唯一不嫌弃秦睿的人。或许是两人一个出身微贱,一个不被重视喜爱,于是同病相怜,相互舔舐伤口。
原一品是个安静的人,许多时间都是倾听秦睿的抱怨,即使秦睿有着天大的怒气与委屈,只要在他身边,都能得到暂时的宁静。
于是秦睿这时才知道,最后将原一品那样温柔的人鞭挞致死的,就是这个中年的恶心到令人作呕的男人的手笔。他在另一个世界之所以无法拯救原一品。是因为他手上没有现银,父亲又不喜爱他,无权无势。不过是旁人眼中的草包二世祖,没人卖他面子。于是只能希望那个皇商能对原一品好些、再好些。
初听见原一品逝世的消息,秦睿急红了眼,拿着刀冲了出去。却没人能告诉他那个皇商姓甚名谁。他站在喧闹的集市上,看着躲避着他的小商贩们。第一次那么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孤立无援。
然而这一个世界,他有能力解救原一品——他也着实是打算这么做的。
“我铺子里还有多少银子能提出来?”秦睿打算给原一品赎身。
江孜抬头想了想,粗略的算了算,答道:“算上今年的盈利,共是十万五千两。”
秦睿吃了一惊:“这么多!”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
在另一个世界,别说铺子,每个月领的月钱都不超过二两银子。虽说在普通的家庭,二两就是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了。但对于大家公子哥,连一顿饭钱都不一定开得起。
曾经秦睿就是过着这样窘迫的日子,受尽了白眼。
秦睿突然一声叫嚷——
“暗香上台了。”
果然,原一品一身青色长袍出现在台上。不同于哪些柔柔弱弱的小倌,原一品比起白色飘渺的纱裙,更适合这种儒雅的宛若士子的衣裳。而他的气质,也更加温柔和煦。
他站在那里,就成为了所有人的视觉中心,他稍一抬头。秦睿就感觉无比的熟悉,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亲切感。
原一品张嘴,后面就有人弹琴。他唱的是人尽皆知的曲子,大街小巷流传已久的曲子,就连文人墨客都争相传唱。一般的小倌,是怎么也不敢唱这样的曲子。
“论今朝,天地竞辉煌……”
待这一曲终了,便听立在旁边的小厮高喊“秦公子,赏五百两!谢——”
原一品的表情轻微差异,却不动声色的掩饰着,微微行了一礼。
五百两,这比原一品的身价都高。就连新出来的头牌水渊,如今的身价,也不过五百两上下。
所有后台的小倌都深吸了一口气,即使是三七分账,到原一品手头的。都是他们挣一辈子都可能挣不到的钱。更何况赏钱的人,是大名鼎鼎的秦公子。风流倜傥,几乎是所有小倌心中的理想人选。
其中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有意酸人,便用不大却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些人,身价也不过这点银子。可惜啊,那秦少爷的打赏,比自命不凡的那人身价都多了。也不觉得落了面子难看吗?谁知那人上台,又能得多少的赏银。”
“是啊,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呢。”被讽刺的那人转过头,剑眉一挑,“只是不知道,您又身价几何?恐怕连这赏钱的十分之三四也不曾有吧?”
“你!”那人被呛的话都说不出了。
正巧原一品从台前退回来,那人又上前问:“你可有福,秦少爷可是一等一的不错,人长的俊,出手更是大方。呵!五百两,看来是要给你赎身了。按楼里的规矩,按最高的打赏翻上两番就能赎身,一千五百两,也只有秦少爷愿为我们这种人花这样大的手笔了。”
原一品面无表情,只平淡的说:“那是暗香的荣幸,谢澄前辈了。”
那澄青青满脸堆笑的说:“哪里的事,只求您别贵人多忘事,去了秦少那,替我多美言几句。”
“我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都快十八了,老人一个。人都喜欢嫩的跟棵葱似得,哪看得上你,做白日梦可别不分场合。暗香能不能出去,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之前被讽刺的人反唇相讥,说话更是尖酸刺耳,只是面上笑吟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他能说出这样粗鲁的话。
原一品叹了口气,眉宇间愁云惨淡,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怎么能算‘出去’?
“压轴的来了。”江孜在秦睿身边小声嘀咕。
果然见一深红色长衫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这男子上着不算浓的妆,却让人感觉到艳丽非凡。肤如脂,发似雪,眉目含情。只是却另有一股男儿之美,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恶心,反而在举手投足之间还能看见男儿英气。
他手里一柄软剑,当琴声一起,他飞身而舞,一柄软剑耍的飞龙游蛇,令人目不转睛。有几个堪堪举起了酒杯,却滞留在半空。
“舞的着实不错。”秦睿赞叹道,“不愧是学过武的人。像我这种既不舞文又不弄墨,更不懂武功的人,都能看出这里头有不少的门道。”
说完,他又记起来叮嘱江孜:“待会儿完了,你便再回去取一千两的银票,我去会会那龟公。”
“少爷可是要把那暗香赎回去,这可使不得,老爷和夫人知道了……”
“他们不会拦我的,只要我不玩的出格,不把人带回府里头,他们是不会找我麻烦的。”
大户人家,原本就不在意这些,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别点出来。让所有人脸上都不好过,置办个外宅,养个小倌优伶,本身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更何况,秦睿原本就不想带原一品回府,那样所有人都会知道原一品是他的男宠。他敬原一品为知己。并没有其它什么心思,否则也不必在另一个世界放任他被皇商赎身,否则按秦睿的个性,早就拿上一把尖刀冲上去了。
他要给原一品一个新的身份,他要原一品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的眼前。这是他的补偿,也是他的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