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妙芸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活了两辈子,这大概是她过的最有意义的圣诞节,没有之一。
手上打着点滴,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许妙芸睁开眼睛,看见冯氏已经趴在自己的床沿上睡着了。知春和苏妈妈也在对面沙发上打着盹,她伸出打着点滴的手,轻轻的抚上了冯氏的手背,那人却触电一样的抬起了头,睡眼朦胧。
“妙妙醒了!”她惊喜的喊出来,把睡着的知春和苏妈妈也都吵醒了,大家一起围了上来,问长问短。
“小姐……你好点了吗?还有什么地方疼吗?”
“小姐,你怎么好好的参加宴会,最后跑到医院来了?”
许妙芸只是微笑着不说话,虽然是小手术,可她到底年纪小,再加上昨晚那一阵惊吓,看着就有些精神不济。
“你们别问了,让妙妙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冯氏心疼女儿,伸手摸了摸许妙芸的额头,又小声问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妙芸摇头,环视了一下病房,问冯氏道:“爹爹呢?爹爹怎么不在?”
昨天她上救护车的时候,领事馆的人不让许长栋跟着一起过来,许妙芸不知道许长栋现在的处境,心里有些担忧。
“刚刚一早有人来找他,他有事出去了。”
来找许长栋的是巡捕房的人,但许长栋怕冯氏担心,并没有把领事馆发生的事情告诉冯氏。一早的报纸还没登出来,也不知道会怎么写。
许妙芸松了一口气,阖着眸子闭目养神,可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麻药退掉之后,伤口隐隐作痛,可让她更不能平静下来的,还是昨天晚上在领事馆发生的事情。
花子君、沈韬、邱维安……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合起来杀死了渡边信一,一个日本领事馆的领事。
日本人恃强凌弱,在虹口开烟馆,欺负殴打中国人,他们无恶不作,死有余辜,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她所认识的这一群人,都是手心染血的人。
身体稍稍动一下就疼,冯氏见她蹙着眉心,就知道她没有睡安稳。
她起身站起来,从房间的门上的玻璃窗口中,看见有人正站在外面。
冯氏推门出去,沈韬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冯氏心里原本对沈韬没有什么好感,督军府的少帅,风流倜傥、不可一世,怎么看都不像会是一个好男人。可偏偏这个男人,曾经为了许妙芸亲自登门道歉,又偏偏是这个男人,将醉酒的许妙芸毫发无损的送回许家。
一个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替他生儿育女,从此相夫教子。
“沈少帅请留步。”
冯氏看着沈韬的背影,开口叫住了他。
“伯母。”
沈韬转身,恭恭敬敬的喊了冯氏一声。
冯氏反倒觉得有些拘谨了,不由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开口道:“妙妙已经醒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在走廊里等了一夜,冯氏是知道的。
沈韬没有说话,稍稍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冯氏道:“要不这样,我昨天来的匆忙,好些东西没有准备周全,正要回去一趟……”
沈韬听了这话急忙开口道:“那伯母尽管回去一趟,我在这里陪着妙妙。”
冯氏笑了笑,转身回到病房,同知春说了几句之后,带着苏妈妈先走了。
沈韬站在病房门口目送冯氏离去,清早的风有点大,上海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推门进去,看着病床上挂着的吊瓶,轻笑叹息。
怎能不心疼?好端端的让她受这样的苦。
她前世身上干净的连个蚊子包也没有,没想到这一世反倒要受这样的苦处,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心急,急着找到她,急着认识她,所以才将她卷入了这些本不该卷入的事情。
沈韬内疚的心都疼了,人还在站在门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沈少帅。”知春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有些颓然的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许妙芸半梦半醒,听见这一句“沈少帅”,陡然睁开眼睛。
那人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布满了血丝,静静的看着她。
许妙芸扭过头,躲开他的视线,闭上眼睛。
知春识相的离开了,病房里只有沈韬和许妙芸两个人,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许妙芸一直没有睁眼再看沈韬,但她知道,他的视线必定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这样灼热的烫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昨天晚上的事情……”
沈韬缓缓开口,别的可以先不说,但昨晚的事□□关重大,日本领事馆和巡捕房的人都还在奋力追查,到时候肯定也会盘查到许妙芸这边。
“昨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妙芸不等沈韬把话说完,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幽黑的眸色深邃冷峻,凌厉的视线仿佛像要穿透他一般。
他忽然俯下身来,大掌按在她的枕头上,弯腰贴在她的耳边。
许妙芸身子一僵,紧张的牵动到了伤口,疼得蹙眉。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然而他却停了下来,只有灼热的气息在耳边吞吐着,酥酥麻麻的,撩得许妙芸耳后痒痒的。
他终于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许妙芸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却被他的大掌控住了下颌,下一秒,便将那满是欲*望的男子气息全是灌入她的口中。
“唔……”
有那么点熟悉的感觉,可又有些陌生,记忆中这人的吻总是充满了掠夺和霸道,却从不像今日这样温柔、缠绵、竟让她有一种循循善诱的感觉。
许妙芸怕牵动身上的伤口,不敢用力推开他。她只能眯着氤氲的眸子,在他身下小声的轻哼。
“沈韬……你……你……别这样……”
她的手掌撑在他的胸口,拽紧了他的衣领,呼吸紊乱,黑色的眸中透着水雾。
沈韬还是松开了她,大掌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在她的病床边坐了下。
“不管是日本领事馆的人,还是巡捕房的人来问你,你都不要怕,老实把昨天的事情交代一下,别提起花老板就行。”
许妙芸的呼吸稍稍平静,抬起头看了沈韬一眼,又垂下了眸子。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一句话也不想说,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沈韬和前世人前谈笑风生、放浪不羁的沈韬,竟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他俊逸的侧颜。他的鼻梁很挺,鼻尖略略勾着,很多相书上都说,这样的人通常薄情寡义。
许妙芸前世嫁给他的时候,还不懂这些。等她懂的时候,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后悔的意义了。
然而这时候沈韬却忽然转过头来,许妙芸紧张的闭上眼睛,但那人还是看见了,笑着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
许妙芸吃痛的皱了皱眉心,撇撇唇瓣,又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他看着她,眉梢略挑,他就不信她真的能憋住了不问他。
“我说了,你会什么都告诉我吗?”
许妙芸看着他,弯弯的眉眼中竟然多了一分戏谑,她终于渐渐的明白,前世她给了沈韬一个带着面具的自己,而他在自己的面前,又何曾是真实的呢?
她除了知道他是少帅沈韬,是他的丈夫,对他做的事情,经历的危险,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在一起过,那些她留在心里甚至两世都还舍不得割舍的东西,其实有点可笑。
“沈韬……你放过我吧,其实……我们真的不合适,不是吗?”
想清楚了这些,一切都豁然开朗。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唇瓣上还有被他吻过的痕迹,依旧酥酥麻麻。可许妙芸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过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