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凉飕飕的,配合着一股独有的深幽静谧,无端激起人一阵鸡皮疙瘩。
陈凌也去买夜宵了,江半窝在沙发床里,独自玩着他带过来的字谜游戏,聊以打发漫漫的、难眠的长夜。
“嫂子?”很轻的一声呼唤。
“沈七?你不是出院了么?”
他拄着拐杖在她旁边坐下来,笑着道:“医生说我这情况还得多住几天,硬是不让我出院。”
“那你今儿个大清早急哄哄走人干什么?护士没通知你自身的病况?”
“我我那不是有点要紧事嘛,所以就”
“哦,我以为是你和谢衍闹什么别扭了,赶着躲冤家呢。”
沈七心中一惊,暗叹她的火眼金睛竟如此明亮,几秒过后将那种讶异和尴尬掩饰了,说:“我俩好哥们能有啥别扭啊,好着呢好着呢。”
江半轻笑,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延伸下去,问:“那你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跑来做什么?”
“睡不着,再就是凌哥怕你一个人无聊,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
“他都给我弄了这么多字谜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无聊?”
“字谜是字谜,有人聊天不一样的嘛。”
江半颌首,兀自转动着铅笔,往那一个个小方块涂鸦。她本来一个人呆的好好的,可确实如他所说,有人陪在旁边,聊天解闷的**也上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问:“知道图灵么?”
“图灵?什么图灵?”
“图灵机,电脑的前身。”
“它怎么了?”
江半是填着字谜突然联想到这茬的,所以就随口问出来了,但她再往深处想想,又觉得这个话题不太适合他,只敷衍地潦草结束话题:“没什么,当我没说。”
“说说嘛,我倒是想听听,这电脑的前身到底怎么了?”
江半看了他一眼,失笑道:
“图灵是计算机科学之父,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协助军方破解了德国的著名密码系统恩尼格玛。他为了征集密码专家,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组字谜,解开了的人便可以参与破译计划。历经一两年,他们终于破解了恩尼格玛,帮助盟军打败了,取得了二战胜利,挽救了数以万计的人的性命。”
“其实这是电影模仿游戏的情节,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在报纸上刊登字谜招收人才我们也不知道。”
沈七听得一愣一愣的,显然被带进了故事中,追问:“然后呢?”
“没然后了。”
“肯定有的!我刚看你的表情就是典型的欲言又止,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嘛。”
江半放下了笔,看着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故事来吗?”
“为什么?”
“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跟你一样。”
“什么跟我一样啊,人家脑子那么机灵聪明,还是一代——”沈七顿住了,转过脸瞄了她几眼,神色怪不自在的,眼睫忽闪:“哦”
他沉默了几秒,不甘心地依旧追问:“然后呢?”
江半是真的欲言又止了,可他那般热切的目光,她只好娓娓道来:“然后英国政府对图灵定罪,图灵不堪折磨自杀了。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你说出这结局了吧?不过旧时代和新社会不一样了,很包容的,你大可宽心。”
“我我也不一定就是啊”
听他细若蚊呐的呢喃,江半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你不会是双子吧?”
“啊?”沈七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说啊?”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么?你还试图调戏我来着,那就说明你有可能”
“这样啊”沈七自己都被她给说糊涂了,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江半揶揄道:“挺好的啊,范围多广多少人想猎奇都没这个资本呢。”
沈七闷闷地说:“我不想猎奇。”
江半重新拾起了铅笔,往字谜块涂涂画画,状似无意道:“你对谢衍有意思啊。”
“嫂子!”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两只眼睛既是愤慨又是别扭地瞪着她。
“喏,你现在就是典型的恼羞成怒。”她不由失笑:“说中心事了?怕什么?反正这儿就你我俩人,我也不是什么大嘴巴,一定替你保管好这个秘密。”
“衍哥是我哥们!好哥们!我才没有像你说的什么什么有什么什么”说到后来嗓音是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到了末尾几近未闻。
江半低着头琢磨数列,不以为意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的表现都出卖你了。人有三种东西是藏不住的,贫穷、咳嗽和爱,你越想掩藏,就越欲盖弥彰。”
“我——”
沈七气愤难当,想反驳又反驳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只能选择横冲冲地跑路:“我不陪你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拜拜,晚安。”
江半看着这小屁孩拄着拐杖雄赳赳、气昂昂地消失在视野范围里,闷声笑了好一阵。
她几组字谜做得差不多了,某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兴许是精疲力尽,她发了几条询问的短信后,在等待中靠着抱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女人第六感的敏锐度,一直以来都是全人类所敬佩、惊叹的,透过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讯息,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想必,这就是大多数男人畏惧却又渴望得到的。
江半在昨晚迷迷糊糊昏睡之际还看了眼手机,没回复短信,人也没赶回来。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人又消失在她眼前了。
第三次无缘无故的消失,彻底在她翌日清晨醒来、环顾了一圈病房发现无踪影、打了几个电话发现没人接、短信停留在昨日自己发送的画面等等一系列事实之后,得到了最充足、最有力的证实。
说实在的,江半心底不可能没有怨气,相反,这回的怨气远比前一次还要深、还要浓,他什么时候消失不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不见人影?
她不关心他是否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亦或者是躁郁发作了,因为她如今压根分不出心神来搭理,她总不可能抛却躺在icu的生母,转而去寻找他安慰他什么的。
她现在就像艘超载的船,已然堆积了两座重量级的大山,堪堪有沉船溺毙的危险,可老天爷似乎就想眼睁睁看着她溺毙,落井下石的又送来了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