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放下干净袍服,端进热汤,告退了。
清凉殿里不清凉,不一会儿火光咝咝,两个人的脸烤得烘烘发酡。
夏天淋雨,没必要这么夸张,但皇帝腿上有病,宫人都紧张,一下把殿室烧得像个蒸笼。
只要跟他两个人单独对着,谢福儿就犯怵,总怕他像上回在清凉殿的正殿里头,要自己握他的宝贝,还变花样做动作……恶心着,洗手时皮都搓下来一层。
在曲台殿是因为太子突然造访,这回再没人了。她决定,要是皇帝叫他过去,她就装昏,反正刚好也淋了雨,是个由头……可是不行啊,装昏他又伪善地叫自己坐他大腿怎么办……干脆直接昏!
谢福儿觉得自己太机智了,开始琢磨怎么摔下去既不摔疼屁股又自然。
对面人见她皱眉努嘴眨眼儿的,开了口,打破室内静默:
“过来一些。”
完了!真的叫自己过去了!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谢福儿眼一闭,拧着湿透的裙角,屏住呼吸往前走,眼看离他越来越近,正打算崴脚下蹲,前面又发话了:“跑朕这儿来干嘛?朕是叫你去炉子那儿烤烤,烤干些再来伺候朕换衣裳。”
谢福儿一愣,脸一红,默默贴近金丝炭炉,刚烘得大半干,皇帝已经不耐烦了,在那边鬼吼鬼叫起来:“好了没?”说着扬起两只手臂,自动变衣架,示意叫她来脱衣。
谢福儿嘀咕着过去,轻轻踮脚,替皇帝摘去氅,这才发现他为什么等不及了,他里面半边衣服都淋湿了,连中衣都湿了大片……水是从他脖子里灌进去的。
谢福儿哑然,难怪他把宫人都轰了出去……撑个伞,把皇帝淋成了落汤鸡,被人知道,自己可真的是要进敬法殿了……她惶恐起来:“奴、奴婢手短,没撑好——”
伞尽往自己那边挪,有这么撑伞的吗?皇帝睨她,阻了她说废话:“还不快。”
谢福儿探手进去他龙袍,沿着摸,这身材板子,还是硬梆梆的!当皇帝的人,怎么会有肌肉?就算他登基前上过战场,算是个武亲王,坐了这么久,肉也该松垮了,没料还是结实得很!肱二头肌啊什么的群组,该有的都有!
古人称肌肉叫“麟肌”,难得得很,不像自己那年代多补充点儿蛋白群组,多跑几趟健身房就能办到的……
谢福儿这人没什么大闪光点,就一点好,公正,就算不待见那人,该夸的还是得夸,忍不住喟叹:“皇上您这身材,赶得上外面送货的大镖师和打铁的老大叔啊!”
皇帝脸色一阴沉,斥道:“放肆!”
谢福儿闭嘴,再一摸下去,哎呀,都湿了:“皇上得脱外面的裤子。”
皇帝马上阴转晴,喜滋滋地打开手臂。
谢福儿拿过屏风上的干净御袍,给他一层层剥下来,一件件换上去,总算搞定这祖宗,皇帝坐回去,揉揉膝:“把炭盆拖个过来。”
谢福儿觑他动作,不是犯了风湿腿吧?这可不得了,犯了病想瞒也瞒不住,忙把炭盆捧他脚跟前,又把还滚着热气的汤端过去,舀了一调羹急乎乎地喂到他嘴边:“皇上,还热着,赶紧的。”是碗红枣枸杞鸡汤,鲜肥的三黄鸡皮脆骨软,脂肪丰满,斩成小块,加了花椒水炖成,油晃晃的,正好赶凉气。
皇帝甩甩手,一脸厌恶:“拿走拿走,朕刚用了午膳,饱得很。”
谢福儿死都不能叫他病了,调羹又逼近半寸,差点儿就戳进龙口:“皇上就吃一口,这鸡多可怜啊!死都死了,皇上是明君,就赐它个好坟吧!”皇帝听她声音脆脆发娇,逼得厉害,百般不情愿地皱皱鼻子,接过来呡了两口,又夹了小块肉吞进早就满当的胃里。
谢福儿见他喝得跐溜,油香气扑鼻,也犯馋,刚在司籍司还没用饭就被叫出去了,做下人的还真是命苦!
皇帝听她肚子咕噜在叫,把只吃了两口的鸡汤推过去:“朕撑不下了,给朕全部喝了。”
谢福儿不愿吃他剩下来的,可喝了两口,味道实在太鲜甜,御膳房做的汤食真是天下绝味,捧着碗边吃边问:“里面是什么啊?”汤里飘着些材料,有的像是党参,有的看不出名堂,黑黑乎乎。
皇帝脸上莫名浮出些笑意。谢福儿见他卖关子,稀奇得很,蹭过去两寸。
乳香绵绵扑过来,压过了汤汁香,皇帝下腹说不出的一暖:“百济国进贡的榅肭制成的煲汤药材。”
百济国是这年代的朝鲜半岛上的小国,榅肭是什么东西,谢福儿就不知道了,抓着不放:“那是什么药材?”
皇帝帕子擦擦嘴,悠哉:“海豹和海獭的睾~丸晒干后制成的药材。不要又问是做什么用的……”指望她就算不羞死,也不敢再多话了,没料谢福儿眼仁儿一亮:“海豹奴婢知道,可强了!听闻一只雄海豹一次能跟一百只雌海豹交~配!哎呀!原来这玩意这么小啊!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肯定商人吹牛皮的!哈哈哈哈哈!”
皇帝脸垮了:“女扮男装考官读书,原来学的都是这种玩意!”
谢福儿骇住,再一次不做声了,放下碗,正要起身,手被人一捉,一时大惊,护住胸:“皇上您不能这样!”饱暖思yin欲真是说得没错,换了身干爽衣服吃饱了就想那个!要不要脸啊!
皇帝面无表情:“瞎嚷嚷个什么,你手上肉厚,给朕揉揉腿。”喝了添加特殊材料的热鸡汤,气血算是活了,禁了雨水凉气发作的患处还是有些酸麻。
谢福儿脸红了,这绝对不能怪自己自作多情,得怪他每次都不说清楚!
她愤懑蹲下身,握住他膝盖头揉着。
皇帝忽然说:“你还是站在你爹和太子那边,觉得朕不作为,对吧。”
谢福儿摇头摇得像拨浪鼓。皇帝再不像殿外那么好蒙混:“朕瞧着你盯着麟奴那样子。”谢福儿捶着龙大腿,想了想,忍不住:“上一场北伐尘埃落定刚满五年,匈奴还提着胆子,关卡重镇肯定处处设防,加强军政,眼下确实不算成熟时机……”
皇帝瞥她一眼:“没白偷看朕的折子,总算是长了些见识。”
谢福儿额头冒汗,怎么会不被他发现,迟早的事,这皇宫都是他的,怎么会没个眼线!却听皇帝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这什么意思?谢福儿没想明白,还怔着,门外传来胥不骄的声音:“皇上,椒风宫那边差宫人来传话过来,说是小公主早上在上林苑吹了风,回去路上禁了点儿雨,一回宫就发了热,烧得混混沌沌,贤妃恳请皇上去瞧瞧。”
小皇女是陶氏采女所出,陶采女生产时大出血,没撑几天就香消玉殒,没福分母以女贵,小公主被陈太后亲自养到满月以后,给了郦贤妃那边带。
皇宫里五年之间唯一诞生的皇女,就算生母位阶低,也还是皇帝眼里的宝贝。郦贤妃当年把这小女孩争取到身边养,自然也是有点儿私心的。
也不知道是说这小公主有旺养母的命,还是说郦贤妃克这小公主,小孩子一直体弱多病,几年来,郦贤妃时不时凭着小公主今日头疼,明天脑热,博得皇帝经常主动来椒风宫。
这会儿皇帝听了,也没迟疑多久,起了身,一如既往:“朕过去。”临出门前,不忘瞥谢福儿,嘴边似笑非笑:“回去好生反思着,下回朕得考你。”
谢福儿喏两声,低首尾随皇帝出了清凉殿,见皇帝在收细了的雨帘中背影渐弭,准备回司籍司,走到半道,迎头遇着还没出宫的谢太傅,旁边还站着个内侍。
宫里私见不合规矩,但谢太傅是老臣,哪儿讨不得个通融。
内侍使了眼色,站在一边放风,谢太傅道了谢,匆匆将宝贝女儿拉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