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福儿回府后不久,有风声传出,宫里那边就这几日要来旨了。
太傅府成了点燃的炮竹炸开了花,门阶被踏矮了一截。
天天有套近乎、蹭喜气的人进出,照壁后的小天井贺礼堆砌如山。
荣淑公主高环环也吩咐宫人送礼,只前脚一走就被谢夫人扔给了家奴。
高长宽那边凑一脚热闹,差太子家臣给谢府搬来几箱波斯毛毯、安息酥酪、大食血玉胭脂奁等异邦玩意,言明是给谢家千金把玩享用。
太子的人虽是趁谢府门庭冷清时私下过来,还是被收入人眼。
连储君都来下定了,还不是皇家内定好的人?
依照本朝礼法,若真成为太子妃候选人,谢福儿得先入住掖庭的养德殿。
掖庭收纳从不同阶层采选出来的良家女,统称采女,有专人负责教导宫廷礼仪,需时一季左右,用于充实皇上后宫与太子东宫,最后为妃嫔或者为女官,全凭个人造化。
被皇家挑拣剩下的品貌稍逊者,流入各个藩地的皇子王府。
太子妃候选人的□□不一样,会单独安排进掖庭的养德殿住下,由专门的女史负责培训。
结束后,品行皆过关,皇家才正式为储君礼聘迎娶。
谢夫人虽再不挑荣淑公主的刺,却还是对女儿进宫有疙瘩,骂丈夫:“要是你早些给女儿订下亲事,什么事都没了!”
谢太傅猛擦唾沫星子,据理力争:“早几年为夫两名老友就来给自家儿子说过亲,都是门当户对的,多好啊,是夫人您挑女婿眼光太高,左挑右选,不是说这个油头粉面娘娘腔,就是说那个傻里傻气呆头鹅,配不上福儿,把人给一一回了!再过一年,福儿撒娇不愿那么早出嫁,又是夫人您斥责我,说什么大户人家都愿意将女儿留长一点,何况咱们家就这一个女孩儿,偏偏就只有为夫嫌福儿是赔钱货,这么早赶出家门,比农人家还不如——什么话都是您说了个干净,您这是要把为夫的生生冤死啊!”
谢夫人一呆,继而抱住谢福儿哭:“原来……都是为娘的害了你!”
谢福儿有时觉得,娘亲是不是用这种特别的办法来逆向让自己心里舒服,反正这么一闹,她全副身心地劝合,对于进宫这件事儿,也并不那么忐忑了。
吉日清晨,敕令终到了,内侍在大厅宣念:
“惟尔太傅府谢敬乔长女,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柔顺为心。备职后|庭,寔惟通典,是用命尔为女史一职,暂归属尚仪局司籍司。”
这一道旨叫全家上下当场一愣。
司籍司的女史属于尚宫局二十四司的低阶女官,主要对帝后负责。
日常工作大半是管理圣上、皇后、四妃处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
不是去掖庭养德殿吗?怎么安排去了二十四司?
谢太傅将内侍拉了后堂坐下,仔细问了内情。
老内侍与太傅同朝几十年,私交不浅,也就凑近脑壳,扬起大拇指:“太傅家这千金好面子,这一套旨,修修改改,折腾了几遍,再没哪家的闺女进宫能这么叫贵人们费心思了。”
谢太傅被调侃得愈发紧张,垮老脸:“别绕园子了,快说吧。”
内侍这才继续:“……太后本来是请圣上直接下旨,叫谢千金直接入养德殿,可皇后那边不松口,放话说千金往日违了祖制,扮男身入过仕宦场,若嫁给一般皇子也就罢了,嫁给储君总要多想几层,女子当外臣的官制虽已颁下来,谢千金到底是在颁旨前做的官,怕日后有人说三道四,不如将千金先放到宫局里去,一来可磨炼性情,二来也可遮掩一下谢千金当过男外臣的事。一朝太子妃,从宫人爬起,谁又晓得是外臣还是宫官?史家册子上那一笔,也好给后人玩花样啊……您懂的。”
谢太傅见蒋皇后对女儿异常关注,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好明说,喟叹道:“蒋后对小女倒是操心。”
内侍声音低几分:“能不操心么,到底是太子的亲事。太子虽不是蒋后亲生,但毕竟是孝昭帝留在这世上的血脉啊。”
再谈下去,就扯到不好明说的皇家禁忌上了,两人对觑一眼,就此打住。
谢太傅捋捋胡子:“皇帝就这么答应了?”
内侍摸摸没毛的下巴:“这还用说?咱们家这皇帝一向就不违逆这位嫂后,这回更是忙不迭答应下来了,点头点得跟什么似的。”
谢太傅还不放心:“怎么是个女史?这级别,你我都知,只比普通宫女高出一点,还比不上掌事的大宫女,老夫倒不是爱面子图虚名,只怕这女儿受欺负……”
内侍道:“您爱女心切,糊涂了吧!为官之道,难道您还不精通?朝上当官和后宫当差,都差不多,盛极必衰,千金本就是带着储君妻的光环进宫受调|教,受人关注,若一去就高高在上,谁服气?宫局那些小蹄子们,个个心眼儿似针,容不得别人好,千金若被拔高了,还没进养德殿,就得被人盯着脊背发凉。宫里过活儿,位份这东西最虚,年资和受宠才是最实在的……就算给千金安排司籍司的典籍、掌籍甚至司籍当,没资历,照样被下面人欺负。低位好啊,不醒目,不招人嫉恨。”
这一番话,内侍也是照着宫里某人的原话搬的。
谢太傅听得在理,再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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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虽是千万般不愿爱女进宫,可圣旨已下,皇家轿车都停到了门口,就是天要下雨的事,前夜陪了女儿一整晚。
谢福儿以为娘又要哭哭啼啼说些肝肠寸断的体己话。
没料谢夫人早就收起了妇人之仁,先叫女儿收妥些金银细软,用于在宫中行方便,告诫女儿慎言谨行,交代了宫里几位权妇们的大概背景,又教了些待人法子,最后才抽泣:“你长到十几岁,爹娘将你当半个男孩子养,弄得你只会读书,为人处事却慢半拍,现在教得再多也晚了,这是为娘的错,只知道娇惯你,却忘了你终究还是得嫁人见外人的,以至于你肯定是比不上宫里那些女人……哎哟喂的可怎么是好啊……”
有这么埋汰女儿对女儿没信心的么?这不还没进宫吗!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呃,谁是鹿?想远了。谢福儿一脸黑线,却又陷入沉思。
这几日她本还想找个机会,将书院实情和皇帝之事对谢夫人来个竹筒倒豆子,见娘已经是担忧得不得了,哪儿还敢再来个当头棒喝,鸟儿般依偎在谢夫人怀里,答应一定护好自己,不叫爹娘操心,才叫谢夫人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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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福儿与爹娘、阿寿小聚了一会儿,拜别家人,随车入宫。
进了宫城,晌午不到,谢福儿在两名宫人引领下,去见了这段日子的大老板,尚仪局内的一把手秋尚仪。
徐娘半老的秋尚仪显然已经被提前打过招呼,知道这新女史是个空降兵,来一趟走个过场而已,压根也没指望做什么实在事,先大概讲解了女史平日打理的事务与负责的宫殿。
女史上面还有司籍、典籍、掌籍。秋尚仪将谢福儿这几名直接上司介绍了一下,最后指派了一名秦姓的恭使这些日与谢福儿同住,给她打下手。
秦恭使二十出头,身材修长,面貌幽静,算是宫中的的老人了,听了秋尚仪指派,温温一弯身,走到谢福儿身边。
说话之间,谢福儿了解,恭使是宫廷内的初级女官,除了本职工作,还负责带新人,相当于某朝代的“姑姑”。
而这名秦恭使,正是蒋皇后那边派来的。
说是照料,想必也是监视自己言行举止,试看配不配得起太子吧。
虽还没进养德殿,身边就已经有个盯梢的。
谢福儿记起娘的话,出门后,掏出两片金叶子往秦恭使怀里塞,哈喇着奉承:“恭使今后可得照应着我,我什么都不懂,就靠着恭使了。”
秦恭使见这少女面貌娇媚,余着些天真,手段却像个陈腐的老人,把金叶子推过去:“我看谢女史懂得很啊。”顿了顿,又婉道:“宫里跟民间差不多,各型各状的人都有,女史今后可千万别以偏概全了,奴婢是女史这边的人,自然无所谓,若遇着个纠结的,女史碰鼻子灰可就难堪了。”
世上有人吃受贿这一套,有人偏偏就不吃。
谢福儿没想到自己碰到个不爱财的,或许人家哪又瞧得起这些,皇后那边的人,什么没见识过?用力太过猛了,反倒闹出笑话,只得挠挠后颈,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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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恭使带着谢福儿出了尚仪所,穿过庑廊,拐到了一间小厢。
两名年长宫人已在檐下等了很久,谢福儿才知蒋皇后嘱咐过,要给自己验身。
女官进宫一般不验贞操。
但她毕竟不是普通女官,未来是要进养德殿储备东宫的。
谢福儿只当是日后进养德殿再验,没料这么快,提前也并没人通知,没做好准备,心里正吊着水似的,秦恭使已迫不及待嘱咐:“请谢女史进去吧。”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传报,来了名五十上下的老妇人,锦袍华带,十分贵气,头插鹤形翠羽双面钗,身边还伴着四名宫女。
宫人一看,纷纷迎上,行的是大礼。
明明像是哪个宫的主人,老妇人嘴里却又自称的奴婢。
谢福儿拿不准是什么人。
几人谈吐之间,谢福儿才知道,这名妇人是当朝皇帝的乳娘,将皇帝哺到了三岁多,品阶名讳为“太姬”,膝下几个亲儿子都是朝廷栋梁,各执要岗,其人晚年被赐了太姬勋爵,在宫里养老。
太姬这女官品阶极高,而且超然,与长公主是同一品级的,因与皇帝的亲厚关系,甚至跃过公主之流。
皇子乳娘得催出好奶,不能吃刺激发物,用食处处小心精细,这名卢太姬养得皮白细肉,几无毛孔,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圣上吩咐奴婢亲自为谢女史验身。”
几名宫人面面相觑,秦恭使也眉头一结,迟疑道:“太姬,奴婢与您一起进去帮忙吧——”
卢太姬眼一沉,语气犹慈和:“秦恭使放心不下老太婆验贞操的手法?”
秦恭使垂头:“不敢,若太姬都信不过,宫里也再没第二人了。”将谢福儿交给了卢太姬,在外面等候。
卢太姬将谢福亲自牵进内室,拉了帘幕,意味深长上下将眼前女史打量一番。
谢福儿明白了,这是那人的意思,他特意叫心腹宫人过来为自己遮掩失贞一事。
他在外偷幸了自己,并没有纳自己进宫的意思,却叫人来协自己过关,不让自己陷入欺瞒皇家之罪……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虽是皇帝那边已暗下旨意,卢太姬还是得做给皇后那边的人看,身边宫人布好水碗,拿针刺破谢福儿的指腹,将一滴血滴到水里。
这一步叫刺血验贞法,据说处女血凝珠而不散,妇女血见水则融。
不管谢福儿信不信,反正这年头的人是信得不得了。
指血入碗,卢太姬飞快撒了几颗白色粉末进去,血立刻凝成一团红珠,经久不散。
雪雪呼痛的谢福儿噤声,成了好奇宝宝:“洒的什么?”
卢太姬不喜她多话,长眉一揪:“盐能固血。”说完,又从腰身拿下一个寸高的瓷瓶,倒出一些粉末在地上,叫谢福儿岔腿坐在粉上,下身定住不动,拔下头上一条翠羽去搔少女鼻腔。
这一步叫做粉末验贞法,处女气轻,呼之不起。
这个法子谢福儿倒听过,可绝壁不信,动静大的人哪儿沉得住气?
一搔下来,她鼻子痒痒,阿嚏一声,将地上粉末噗一声吹净了。
卢太姬默默重新撒了一把粉末在地,自欺欺人喃念:“粉不起落,处女状。”
最后,卢太姬叫谢福儿躺在板榻上,褪去衣衫,观察胯关节。
谢福儿忍不住了,抬起头好奇:“这又怎么验出是处子?”
卢太姬知无不答:“处女胯骨关节闭合,与大腿根处浑然一体,妇女有过房事,胯部自然分得开些。”
谢福儿哈哈笑起来:“那万一只行过一次房呢?”
卢太姬见她毫无心肝脾肺,啐责:“在娘家卖弄天真,能得爹娘宠爱,在宫里还这样不知眉眼,就只有讨没趣了!”
谢福儿捂了嘴。
卢太姬摘去少女胸衣,两只老掌覆在上面,揉揉摁压。
还在发育期呢,谢福儿又涨又疼,捂胸赧道:“嗳哟。”
卢太姬老怀安慰,这个不用造假,声音不混浊,悦耳动人,宛如孩童,想来抬笔在旁边记下,畅意十足:“这声叫得好,是个娇娃。”
最后一步,则是最最关键的,入瓮。
这个最考验功力,既要验出真赝,又不能破坏被验女的贞洁。
短了轻了摸不到那一层,重了深了,又会捅坏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