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晟不笨,当周宣明的案子查到尾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了周宣明和红豆之间有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他还不清楚。
只是凭借着他们俩都是从京城来的,他们俩可能都是为了章府里某一样东西来的,而这样东西让他们非常谨慎,以至于蛰伏数十年,只为一个机会。
“其实,我一直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章九晟双手搁在桌子上,脑袋搁在手臂上,稍稍歪着脑袋看着红豆。
红豆也歪着脑袋看着章九晟,感觉这样子有点好笑,道:“什么?”
“你手腕上的红绳……”章九晟顿了顿,紧紧盯着红豆面上的表情,道:“是周先生帮你找回来的吧?很重要?”
红豆微微愣住,垂下了头,眸中迅速闪过一丝痕迹,又被她很快地遮掩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手腕上带着她温度的红绳,又抬头看向章九晟,却见他唇边漾着盈盈笑意,心里暗骂一句“臭小子”。
两人一时间陷入沉寂,气氛却并不压抑。
最终,还是红豆先打破了这安静:“是他,是我去求了他。”
“周先生真是个好人,他在樊县起码蛰伏了二十年,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却为了你冒险,最后还丢了性命惨死,你这辈子还不清了啊。”章九晟说着,颇有些惋惜地摇着头,语气中却带着揶揄。
红豆却觉得他说得对,应和道:“是,是还不清了,只能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了。”
“周宣明喜欢的人是你,他去红豆台也是为了见你,而那个岚青只是他用来遮掩喜欢你这个心思的挡箭牌。”
这个可能性,红豆没有去想过,亦或者,是不敢去想。
从私心里,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低贱卑微,能为京城那位做事从而保下小命,已然是上天赐给的恩德。而周宣明那样的人,虽说比她大了将近十岁,又是当今朝廷里数十位官员的老师,这样的身份,就连丞相家的女儿去配,都是配得上的。
而她,是最配不上的那个人。
“不过这根红绳,应该不是周先生送你的。”章九晟一点就破,红豆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了起来,幸好狱里的光线比较暗,没让章九晟看得太明白。
红豆渐渐收紧了拳头,因为用力过度,纤长的指甲几乎要刺破她的手掌,章九晟抿了嘴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个喜欢乘胜追击的人,也并不打算给红豆喘一口气的机会,于是继续猜测道:“你这么珍惜,而周先生又甘愿冒险,是京中那位送的吧?”
蓦然间,红豆抬起头,她的目光陡然变得凶狠。以前只觉得章九晟不过是个纨绔的公子哥,不足为惧,可现在才发现他在某种程度上似乎跟京中那位有点相似,黑暗之中,两人对视着,凉爽的风从狭小的天窗吹进来,拂过人身上之后,变成了寒冷。
章九晟也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再次陷入死寂。
他猜对了。
章九晟却不开心。
说实在话,他是把红豆当朋友的,他并不希望红豆爱上不该爱的人,而京中那位就是不该爱的人。红豆是聪明人,她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寄放在了不可能的人身上。
可感情如果能控制,就不是感情了。
周宣明如履薄冰数十年,到底栽在了这上面。
“第二个问题……”未免气氛太过于尴尬,章九晟挠了挠鼻子,笑眯眯地道:“有一封信送到了周先生府上,约周先生老地方见,我想知道那个老地方是哪里。”
红豆思索半分,缓缓道:“我和周宣明通常是在茶楼见面,只不过,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另一处。”
“哪里?”
“闻香坊。”
一直到入夜,章九晟才一个人慢慢回了章府,而被易容的那两个小子则蒙着脸低调地回了百世堂。
红豆最后还是没有明确告诉章九晟答案,但章九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红豆的反应证明了一切。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如果同样的事情落在他头上的话,他说不定也会跟红豆走同样的路,他不能指责她什么,她只是做了在她百年之后不会后悔的事,而周宣明亦如是。周宣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因此丧命,可他还是去了。
蓦地,章九晟停下脚步,红豆还是骗了他。
红豆会易容,拿回红绳这件事,她明明可以自己去做,易了容,没人认得她,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周宣明去?
一阵凉风吹过,章九晟揉了揉脸,清醒不少,他轻笑出声:“是周宣明自己要去的,他担心红豆会感情用事,导致计划出现纰漏而受到责罚。他知道那根红绳于红豆而言非常重要,可他不知道,这件事里,最感情用事的人是他自己,他担心红豆会出事,却忘了整个计划中他才是那个握着重要证据的人,他一旦暴露,整个计划也会面临崩溃的危险,痴儿!”
章九晟是局外人,他可以轻轻松松就看的透彻,可周宣明和红豆却没有,他们在这局中,早已泥足深陷,不能自已。
能怨周宣明不顾大局吗?
不能。
能怨红豆感情用事吗?
也不能。
世间最容易一事,是个情字。
世间最艰难一事,亦是个情字。
他都看得清楚,京中那位应该也看得清楚。原先章九晟还畏缩着,而如今从红豆那里已经彻底弄清楚了背后的人,他就不怕了,当年那种声名狼藉的情况下,他都能稳稳坐上龙椅,能保下长孙子女,如今更能护得住。
回到章府的时候,云生已经睡着了,章九晟站在房外,透过虚掩的窗缝往里看,依稀能看到微微隆起的被窝。他总是担心,云生会在这里睡不好,即便她已经在这里睡了三年。
当章九晟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二少爷……”云生站在里面,看上去毫无睡意。
章九晟愣了愣:“你没睡?”
云生摇头。
“你没睡你干嘛吹灯?”章九晟有些难以置信。
“省点灯油。”云生说的极为自然。
章九晟扶了扶额头,突然有点头疼,语重心长道:“真是个节约的好孩子,只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睡不着?做噩梦了?”
云生继续摇头,拉了拉章九晟的袖子:“先进屋吧,我是有些事儿想问您。”
二人进屋后,云生点燃了蜡烛,回头见章九晟坐在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云生皱了皱眉头:“茶是凉的。”
“没事儿,你说你的。”章九晟头也没抬。
“二少爷,您今天是不是去见红豆了?”
“是啊。”章九晟答得坦然,他是压根没打算瞒着云生什么,所以答的异常痛快,而云生眯了眯眼,突然觉得其中有诈。
“你们都做了什么?”云生又问。
“我让她帮我易容。”章九晟抬起头,眸中烛光点点,似还带着些许笑意,可云生却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还在琢磨着要不要继续问的时候,却听章九晟道:“我向大哥要了两个人,跟周先生的身材差不多,又让红豆将他们易成周先生的模样,然后又问了红豆是否知道周先生口中的老地方是在哪里,我准备探一探他们。”
“我还以为您会瞒着我。”云生嘟着嘴,闷闷地说道。
章九晟却笑出了声:“就算我不告诉你,你自己也会想办法去查,那多危险,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可是,如果这样做的话,不就是打草惊蛇吗?”云生道出了和红豆同样的担忧。
章九晟揉乱了她的发,道:“现在我在明,敌在暗,他们如果背地里做些什么,我们防不胜防。但如果我们先出手诈一诈他们,他们就会变得慌张,能现身自然是最好,就算不现身,起码也能露出一些马脚。”
云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章九晟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摸着怀里的药,已经藏了不知道多久了。
“二少爷……”
“你说。”
“我见你最近,总是动不动就摸肚子,你是肚子不舒服吗?你去找大少爷看过吗?别因为是小症就不去看,你可记得雪淀姑娘是如何走的?”云生狐疑着微蹙着眉头,她想问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但因为章九晟自己不说,她也就觉得可能只是小病,但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动不动就摸,那可能就是大问题了,她得好好劝一劝,不能讳疾忌医。
章九晟失笑,犹豫半晌还是没把药拿出来:“没事儿,我就是有些吃坏肚子,回头找大哥拿点药去。”紧跟着他腾地站起来,推了推云生,道:“天色不早了,赶紧睡觉去,我走了,把门锁好。”
“诶……”
还不等云生说话,章九晟就长腿一迈,飞似的跑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云生抿着嘴唇,根据章九晟以往的行径,他一定不会乖乖去找章齐烨看病。
“好,既然你不说,我明天自己去找大少爷问清楚,反正你一定得吃药。”云生说着,愤愤地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