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前脚刚回到屋子里,后脚易笙楠便跟进来了。
“洛儿,洛儿。”整个书院能这么没眼力见,看不出自己心情不好还往上凑的人,除了易笙楠也是真没谁了。
“什么事?”叶洛坐到了椅子上。
“这个是我爹从京师给我带的毛笔,是稀罕之物,听说这笔毛是用西域产的东西做的……”
“不是被赵城抢过去了吗?”叶洛眨巴眨巴眼睛。
“他前几天还给我了,还给我买了一大堆点心。”边说边笔画着,一副满足的样子。
“……”忘了人家打你的时候了?
“总之啦,送给你了。”易笙楠把毛笔放到笔架上,叶洛也不矫情,直接收下了。
“对了,你让我找的东西我找到了。”易笙楠兴奋的凑到叶洛耳边,轻声说了一翻话。
“嗯?”叶洛眼眉微挑,眼睛里泛着一层得意的光。
姓赵的,小爷是那么轻易就能打的吗?
时间一晃,便到了书院放假的日子,叶洛故意拉着易笙楠和杜怀舒走在赵城的后面。
只见前面的赵城已经走到了马车旁,叶洛连忙拉着二人向自家的马车跑去,三个人连跑带爬的上了马车。
刚到车上,便听外面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尖叫。
“青风快走!”叶洛强忍着笑催促着青风赶马车离开这里。
“哈哈……”刚行离书院的周围,叶洛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旁两个人看的莫名其妙。
“你疯了?”易笙楠问。
“可能是失心疯,得看看。”杜怀舒答。
此时的叶洛已经无心去关注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只是想想那马车里的几条去了牙的青蛇,叶洛就想乐。
姓赵的,小爷是吃亏的人吗?
马车一直走到了快要进城,前面的青风突然停了下来。
“到家了?这么快?”一把撩开门帘子,看到了外面的野生景观,叶洛看向青风,“你是想紫玉姐姐了吗?”
青风脸一红,伸手指向马车的旁边,叶洛说着他手指的方向,这才看到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站在道路的旁边,嘴角正噙着笑看着自己。
叶洛虽狂,但是尊老爱幼的精神还是有的,当即便跳下了马车,走到老人身前俯身一拜,“见过老爷爷,不知老爷爷拦下小子的马车,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就是有些问题想要小友帮忙解答。”老人慈爱的笑了笑,看着糯米团子似的小孩,眼里流露出喜爱。
“请讲。”
“前几日的杭州灯会上,小友可是遇到了一个落魄的乞丐?”
“是。”叶洛答着,眼中涌现一丝疑惑。
“老朽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将那乞丐带到灯市上,又为何将功劳归在了另一个娃娃的身上?”
“娘说,有才之士皆有一番傲骨,那人宁可饿死也不看一眼地上的银子,这番傲骨即便不是读书人,也必定是个非凡之人。怎么能用银子折辱他?”
说着还特意凑近了老人,眼睛偷偷看着马车的方向,生怕车里的杜怀舒听到。
“至于第二个问题,小子只能说,银子本就是他的,小子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渠道。没有杜兄的五两银子,再有才华的人,没有平台,也难以一展风采。”
“你呀,倒是不贪功。”老人笑着,眼睛里带着赏识。
听着老人的话,叶洛的脸色顿时便难堪起来
“贪功?贪什么功?不是我的我才不要。”
“多谢小友。老朽只觉茅塞顿开。”
叶洛看着面前的老人,又望了望四周
“您要去哪?要不要小子送您去?”
“不了不了。”老人连连挥手,步履蹒跚的向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看着老人的背影,叶洛若有所思,一直到青风唤自己才回过神。
上了马车,看着对面的杜怀舒,叶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巧合。
…………
时光匆匆,一晃便过去了二载年华。
骊山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依旧,只是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比如说赵知县家的赵城,未中功名,索性当起了公子哥,混日子。比如说韩知府家的韩亮,中了探花,一下子便成了宰相大人的女婿。
再比如说沈家的沈承夜,亦是高中留在了翰林院。
昔日的小不点已经长高了许多,可是在先生们的眼里,他们依旧是一开始的那个孩子。
“叶洛,易笙楠,放学抄书。抄不完不许走。”扔下这么一句话,顾溱的嘴角噙着微笑离开了。
两年的时间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摧残的叶洛,已经彻底的接受自己的同桌没有学习天赋这个事实。
懒得搭理旁边一脸委屈的易笙楠,淡定的翻开本子抄写,一点也不担心晚饭的问题。
因为,有人会送来。
果然,天刚入夜,学堂的门口便飘进一阵饭菜的香气。
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便走到了两个人的书桌前,将食盒摆在了二人的桌前。
“吃饭了。”温和的声音,易笙楠就像碰见了救星一般放下笔端起食盒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边打开边唤着叶洛,“三弟快来,你二哥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叶洛停下笔,看向旁边抄书的杜怀舒,察觉到注视的杜怀舒亦是毫不示弱的回看。
“谢二哥。”
“不客气,三弟……”妹。杜怀舒做了个口型,对面的人翻了个白眼直接扔下笔投奔易笙楠。
唉,她欺负易笙楠毫无压力,姓杜的碾压她亦是毫不费力啊。
这就是什么呢?对,一物降一物。
“对了,明日我要回家一趟,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给你们捎回去。”杜怀舒突然开口说道。
“回兔(去)?哇(为)桐(什)嘛(么)?”正在啃排骨的叶洛口齿不清的说道。
杜怀舒轻笑出声,“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叶洛回了他一个白眼。
“家里从长安来了几个亲戚,说要见我。叔叔差人告知我让我明日便要回去。你们要带什么吗?”
其余的两个人都在吃,没有看到杜怀舒说话时目光中的黯淡。
“没!”
“没!”
“呵呵!”杜怀舒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个人,摇了摇头,“你们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告诉我娘,我还活着。”
叶洛刚说完,那边易笙楠咽下一口饭说道
“那你告诉我爹,我活的很好。”
“喂,不要学我!”
“谁学你了?我报个平安不行了?”
“脸呢!”
“被你吃了。”
“我……”叶洛直接把脸埋在了食盒里。
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小胖子都欺负我。
如果叶洛知道,杜怀舒下山之后再也回不来了,一定阻止他,这样他们就还可以在一起玩闹,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爹在杜怀舒下山的当夜去了杜府,一定会阻止他,这样,她就不会失去父亲。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杜府的一场大火,激烈而又灼人的火焰照亮了杭州城的半边天,却浇灭了某些人生存的希望。
叶夫人冷眼看着衙门的官兵将叶棋卿带走,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更是毫无一丝慌乱之色。
来抓人的官兵甚至要以为,自己抓错了人。
可是,这门口的却是叶府的牌子。
“夫人……”乔妈妈走到叶夫人的身旁,轻声唤道。
“妈妈,怎么了?”平淡的语气,在此刻倒不如说是冷漠。
“姨娘们吵吵着要走。不少仆人也想离开。”乔妈妈为难的说道。
叶夫人看着最后一个官兵从叶府的大门走了出去,这才转过身看着院子里的仆人和拎着包袱的姨娘们。
“大家有的是跟着老爷一步步闯到今天的,有的则是家中出了事故到了叶府里,而有的……”看了一眼躲在旁边的姨娘们,叶夫人笑了笑,
“则是仰慕老爷,才到了叶府。无论是哪一种,叶府都不曾亏待大家。杭州城里,别的我叶柳氏不敢说,但对于府中人的待遇在杭州城里却是我叶家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
说着扫视了一圈众人,有的人心虚的低下了头,有的人仍旧一脸坦然之色,丝毫不为之所动。
“夫人,老爷被抓了,证据确凿,少爷还小,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不是?叶家的生意大不如前,就算叶府家业再大,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万一真到了那一天不仅是我们,就是您也会没饭吃。我们就是小人物,就是想讨口饭吃,大道理不顶饿。”一个面生的小厮在人群中说道,下子便活动了其中许多人的心思。
叶夫人看着面生的小厮,莞尔一笑,“我说这些,不是想留住大家。只是,想告诉大家,离开以后你们的路不一定会比待在叶府更好。让你们有个准备。”
“现在,想要离开的都可以去帐房支两个月的例银,贴补以后的用处。姨娘们也是,平日里赞下的手饰细软都可以带走。”
话音刚落,众人便有不少人互相探讨。
“夫人,对不起,我家里还有老娘还要养,所以……”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个小厮擦了擦眼角离开了。
“对不起夫人。”
“夫人,对不起。”
“夫人……”
“……”
一个,两个,三个……终于没有人再动了。
叶夫人看着院子里的四个小厮,两个丫鬟,心中些微的酸楚。
“你们……不走吗?”
“夫人,奴才是老爷从死人堆里捡的,只要奴才在一天,就为夫人鞍前马后一天。”
“奴才也是。”
“奴婢也是。”
“……”
叶夫人看着还站在院子里的陌生小厮,微微一笑,
“你呢,还不走吗?戏已经看完了吧。”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您叶夫人也会有这一天。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啊。”小厮仰天狂笑,得意而又猖狂。
猛然间后背一阵吃痛,小厮止住了笑,连忙躲开。
“你……你们……”一边揉着腰,一边指着旁边四个拿着棍子的家丁,小厮连道了几声好。
“好啊,好啊!你们等着瞧,一群丧家之犬!”
“看来挨打挨得不够啊~”叶夫人挽起了袖子,抄起手边的一根木棍,就要向小厮打去。
院子里的家丁紧随其后,追在小厮的后面一痛乱打。
“疯了!疯了!都疯了!”小厮边逃边喊,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赶走了搅局的,叶夫人回身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笑道,“你们真的不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一阵风吹过,没有人动。
“妈妈,把门关上吧。”
朱红色的大门每每移动都会发出沉闷而又富有韵律的声响,院子里的人看着这扇熟悉的朱红色大门逐渐关上,看着外面的景色逐渐消失,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叶夫人眨了眨眼睛,忍住了眼睛里的酸涩。
门关上了,叶夫人坐到了台阶上,将几个仆人唤到身前,“你们过来。”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迟疑的走到她身前。
“老爷,是冤枉的。现在我没有证据,可是我绝对不会什么也不做。你们选择了留下,就代表你们对叶家,对老爷是有感情的。”
“现在,在你们面前的不是夫人,只是一个妻子,母亲。我向你们保证,就算我赢不了,叶家败落了,但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少了你们一粒粮食。”
秋天的夜晚很凉,月却很圆,很亮,足以驱散人心里的阴霾。
人都散了,乔妈妈这才将叶夫人扶了起来,发现这位面容镇定的夫人竟已是浑身湿透了。
“夫人,我和老丁是不会走的。”乔妈妈心疼的说。
“我知道。所以我连问都没有问。妈妈是跟着我来的,丁伯是看着老爷长大的,你们怎么舍得走啊。这里就像是你们的根,我也绝不会让它轻易散去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走到了后院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顿时便提高了警惕,寻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竟是来到了花房。
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妙芙?是你吗?”叶夫人唤道。
花房里的身影一顿,转过身屈膝一礼
“见过夫人。”
“你……怎么没走?”叶夫人有些惊讶,按理说这个妙芙是最应该离开的,她是老爷几个月前出门带回来的,还没来得及圆房。今年也才十八岁,正是大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