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看着她有些疲倦的面色也不再多言,便扶着她进了屋子。
夜晚,沐希君躺在床上,不禁想起了时雨刚到沐府时,除了父亲谁与他讲话,他都不应,四周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家里的哥哥姐姐亦都瞧不上他,甚至族里有的弟弟还会欺负他。
但是娘亲却与她说,要多和时雨交流,那是个可怜人,人这一辈子,什么人都能欺负,唯独不能欺负可怜人。
因着娘亲的话,自己便总和时雨待在一处,防着那些族弟欺负他,她是英武侯的女儿,是沐家族长的女儿,所以谁也不敢动她,自然也不敢动与她日日相伴的时雨。
时间久了,两个人便熟了,以至于不知不觉间,最后竟变成了他照顾自己。
想着想着,沐希君眼角便落下了泪,却不知怎的便又想起了馨儿白日里说的话,
“馨儿在这府里也有十年了,却从未见过大少爷对谁这么言听计从过。”
亦是瞬间,沐希君眼前仿若看到了那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掌,捧着一颗方糖。
似乎,那就是他的真心。
不,不,不,烛光微晃,沐希君清醒过来,自己怎么在这里儿女情长起来,沐家的一百三十六口人皆自尽于牢中,哥哥又被人在边外陷害至死,思及此,沐希君心便是一痛,那刚刚聚起的小女儿心思“唰的”便散了。
闭上双眼,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寒意。
杜颖驷,只要有我沐希君在,定然不会让你登上这大燕朝的皇位,沐家这笔账,沐九一定会与你清算。
是夜,微凉。
入了夜已经许久,却不知怎的,四皇子杜颖驷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最后还是起身到了书房里。
点起蜡烛,刚走到书案旁便看到了醒目的红色请柬。
“谢家的请柬?”杜颖驷皱起眉头呢喃道,心中却在想着,谢家两个儿子都娶了妻,两个女儿亦是嫁了出去,而且谢家更是没有纳妾的规矩,那这请柬又是谁的呢?
翻开请柬,便看到了“谢明轩”三个字,接着入目的便是“时九”两个字,杜颖驷心中一动。
不知为何,看到“九”字,就想起了那明眸皓齿的灵动丫头,沐希君。
她,在沐家的排行便是九,人称九姑娘,自小便心思灵透,异于常人,若是惹恼了她,不论你是谁,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了沐九,杜颖驷眼眸微动。
或许,应该去看看,就为了这个九字,自己也应该备一份礼送过去。
…………
因着这一夜的偶然,以至于本不该亲自去的杜颖驷竟在大婚当日亲自驾临了谢府,不止是杜颖驷的随从遥峰感到惊奇,就连谢府老爷子也是惊讶不已。
给这些人递帖子只是为了不落口实,却未曾想,这四皇子竟是亲自驾临了,还在拜着天地的空当。
一时间,谢府的来宾皆不自在了。
这其中虽然也有朝廷重臣,却也是臣子,如今来了君,这便让谢老爷子犯愁了。
不过,好在天地一会儿就拜完了,新娘子要入洞房了,谢明轩牵着红色的绸缎美滋滋的看着那穿着红色喜服的沐希君,他在想,自家的娘子,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吧,不,应该是这世上最爱笑的人,最好的人。
正当谢明轩要牵着红绸缎送沐希君入洞房时,只听一声,“慢着。”整个大厅刚聚起来的热闹气氛顿时便消失殆尽。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杜颖驷。
“不知四皇子有何指教?”谢老爷子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说话得罪了眼前的人,只能把火往肚子里压。
杜颖驷坐在侧面的的椅子上,从身后的遥峰手里接过一方锦盒,打开来便露出了里面两只泛着蓝色光晕的玉簪,
接着又笑道“谢老爷子言过了,指教不敢当,只是前几日偶得一对蓝田玉簪,正赶上贵府大爷娶妻,本宫也没什么好送的,便想将这一对玉簪给大爷娶妻做贺礼,也代表着本宫的一份祝福之意。”
谢老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四皇子的礼既然带来了,便推拒不得,想着便看向堂下的一对新人道,“九娘,四皇子赏了一对玉簪,你还不赶紧谢恩。”
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身上。
而此刻的沐希君,喜服之下的四肢微微颤抖着,盖头之下的唇紧紧的抿着,藏于红绸缎之下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她沐希君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想要一个人死。
仅仅是听着他的声音,便觉得全身恶寒,想要远离,想要让他消失在眼前。
可是,眼下,就算她再想也不可以,绝不可以。
她是时九,不是沐希君,她是时九,不是沐希君,她是时九,不是沐希君。
一遍遍的自我催眠着,过了良久才让自己平复下心情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对着侧面的杜颖驷福身一拜,“九娘代夫君多谢殿下赏赐。”
话音刚落,杜颖驷的面色瞬间就变了,这声音,如山风过境,纯酿入喉一般让人舒服的声音,瞬间便让他想起了沐希君。
震惊,诧异,再加上……恐惧,促使他瞬间便站了起来,直直的向着沐希君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一直到了沐希君的身前,才停下来。
就在众人疑惑他要做什么时,只见他伸出手就要掀开沐希君头上的盖头。
一时间就连遥峰也愈加的弄不清自家的主子了。
沐希君看着地面上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黑靴,眼睛一眯,心中想着若是杜颖驷揭开了她的盖头,她要怎么办?
却不曾想就在杜颖驷伸手要触碰自己的盖头时,一个人突然冲出来挡在她身前。
不是时雨,不是馨儿,而是――谢明轩。
因为那人与她一样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拉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沐希君的手腕让他捏的有些发痛,却丝毫没有想抽回的欲望。
或者说,她根本无法将手抽出来,只能躲在他的身后。
只听他对杜颖驷喊道“她是我的娘子,你想做什么?”
整个天下除了帝后,没有人敢这么和堂堂的四皇子殿下讲话。
顿时谢家的宾客们都屏息凝神,生怕祸及自己,有的甚至还在心里后悔,为何今日要来看这傻子成亲?
杜颖驷的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面前面冠如玉,貌似潘安的谢家大爷,目光便再次落在了他身后的新娘子身上。
然而他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
只见,遥峰指着谢明轩怒斥道“放肆,这可是当今四皇子,你怎可对殿下如此讲话!”
“遥峰。”杜颖驷唤了一声遥峰的名字,后者这才退到了一边,不过看向谢明轩的目光仍旧是不善的。
“谢老爷子,本宫才从塞外回来不久,一时间便将塞外的习俗带回来了,还望谢老爷子见谅。”
堂堂一个皇子对平民百姓道歉?这恩赏谢老爷子可承不起,当即便站起了身,说道,“四皇子为国为民,出使塞外,偶回京师,时有不适,实属正常,草民岂会怪罪?”
杜颖驷闻言微微一笑,目光若有若无的略过沐希君的身上,最后落在了谢明轩的身上,道了声“恭喜。”便对着谢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本宫刚回京不久,府中事物繁忙,恐是不能在府上多留了,先行一步,改日有空必登门拜访,望老爷子不吝给本宫留一杯喜酒。”
谢老爷子点点头,说了几句场面话,杜颖驷便带着遥峰离开了谢府。
四皇子走了,众人这才松下了紧绷的神经,庆祝的气氛亦渐渐的恢复了几分。
这边新人入了洞房,因着谢明轩特殊,谢老爷子便让谢明宇,谢明远二人在院子里接待客人。
一时间,亦是好不热闹。
而另一边的杜颖驷却在离开谢府不久停下了脚步,站在街上的巷子里皱着眉头,心神不宁。
怎么会这么像?怎么会有这么像的声音?
沐希君怎么可能没死?
一时间,杜颖驷心里是喜忧参半。
喜得是,那沐希君可是难得的人才,忧的是若真是沐希君,必然会恨死自己,欲置己于死地。
看着自家主子面色变了又变,遥峰低着头守在一旁,不多一言一语。
…………
俗话说的好,洞房花烛夜,千金一刻时,然对于沐希君而言,那只是俗话而已。
丫鬟们此刻已经不在房里,只剩下沐希君和谢明轩两人,坐在新置的婚床上,守着两只燃的正盛的红烛。
“娘子,喝……茶。”谢明轩将茶碗递到沐希君的面前,即使隔着头盖,沐希君亦可以猜测到他的脸肯定是又红了。
“哪里有新婚喝茶的?”沐希君盖头下的唇角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
“那,那应该喝什么?”他好奇的问着。
沐希君笑着,柔声说道“自然是应该喝酒。”
“酒?”谢明轩呢喃着,随即似乎明白了一般,突然离开了床边,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沐希君忍不住撩起盖头的一角,便看到了往鸳鸯杯中倒着合欢酒的谢明轩,俊俏的面容认真的样子,着实是足够吸引人的。
沐希君的嘴角不禁一扬,待她回过神来,谢明轩已经倒好了酒,端着酒杯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沐希君瞧了连忙把盖头放下端坐在床上,听着耳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一直到红色的喜服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娘子,喝酒。”谢明轩将酒杯递到了沐希君的面前,却见她迟迟不动,心中一急,以为沐希君恼了他,一时竟委屈的说道
“娘子怎么了?”
沐希君一怔,微微抬头,这才看到了放在自己身前的合欢酒,天地良心,她是真没看到。
沐希君无奈一笑,柔声道“你不先揭开盖头,我怎么喝?”
谢明轩亦是才反应过来,忙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了一边,拿起一边的称杆挑起了沐希君头上的红盖头,至此,沐希君才终于感觉心情顺畅了许多。
然而,一抬头,便见谢明轩痴痴的看着自己,狭长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
沐希君脸色一红,别开了头“看够了吗?”
谢明轩这才回过神,拿着手机的称杆不知所措,但目光依旧停留在沐希君的身上,本就生的面容不凡,清冷如仙的沐希君,此刻被他看的面颊微红,一时间失了几分清冷,添了几分人气,却是愈加的美了。
“娘子真好看。”谢明轩眨了眨眼睛,嘿嘿的傻笑着,看的沐希君面色又红了几分。
“还不把酒拿过来?”沐希君偏着头嗔道。
谢明轩这才放下了称杆,一边说着,“娘子说的对。”一边向桌子旁走去,拿起适才放下的酒杯回到了床边。
沐希君接过酒杯,眼眸微垂,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的合欢酒,心中一沉。
眼前闪过那一袭黑衣上绣着兰草的高大男子,如果英武侯府未亡,她的良人就应该是杜颖驷。
可惜呀,可惜呀,杜颖驷,怎么就不肯相信她的父亲呢?竟然以为沐家没有表态就是他的绊脚石,害了沐氏一族。
想着想着,沐希君握着酒杯的手一阵发抖。
“娘子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太久没吃东西饿了?”谢明轩问。
沐希君回过神,点点头,“是,太久没吃东西了。有些没有力气。”
话音刚落,谢明轩就要离开,沐希君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你去哪?酒还没喝呢?”
谁知,只见谢明轩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娘亲说,空着肚子喝酒会肚子疼。”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娘子肚子痛,明轩会心疼。”
沐希君看着面前低着头,有些羞怯的谢明轩,眉心微皱。
“娘子肚子痛,明轩会心痛。”这句话如同蚕丝一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倏的,沐希君想起了在厅堂之上,他挡在自己身前说的那句,“她是我的娘子。”
心猛地一缩,“你,适才为什么要在厅堂里护着我?”
那是四皇子,一句话便可以让谢家满门抄斩的皇子。
“因为我想护着你。”他说。
直白简短的一句话,让沐希君的心微颤,习惯了世家大族心口不一的她,伶不丁的听到这直白却满是真心的话,竟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