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江公主哭了。
烫热的眼泪一滴滴顺着东亭失了血色的脸庞滚落,可是她没有任何的啜泣,在紧紧握了下那男人的手后,聿江公主缓缓起身,站到了凤明邪的身后。
眉眼泛红却似着春光娇柔,哪里是及笄的异国风情,分明是那能歌善舞杨柳枝的,岳池。
当年阅华斋中为她一笑掷千金的男人上千上万,可她偏偏只意属冷冰冰的东亭,然而,这个连陆以蘅都敲打不动的木头,不是不解她的心意,而是,无能为力。
东亭是百起司的鹰犬,他自始自终的倾心都不过一场幻梦,既知无果何须留情,他只要冷眼看着岳池姑娘一颦一笑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无可奈何。
凤明邪安排岳池冒充了聿江公主自然也是料到了两人之间必有一番相对无言,如果东亭叛主必须要死,那么,死在岳池手上留个“完满”是凤明邪能够为他所尽的最后一事。
明琛看着眼前这千谋万算下的人命和血腥,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杨素嫦拉住了他的手想要制止,可年轻帝王不为所动,他似已不关心自己的性命是否有恙,自己的地位是否动摇。
“你……你既然知道父皇有心谋害太后,为何不制止?!”还由得这罪往自己身上揽,若李太后不死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的腥风血雨,凤明邪是沉冤待雪者吗?不,他是推波助澜者!
太后慈祥喜吃斋念佛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扶持的儿子会起杀心,而凤明邪呢,她同样视如己出的男人却冷眼旁观。
是何居心。
凤小王爷掸了掸衣袖却掸不去血渍:“后宫对当年端妃的死因众说纷纭,本王觉得,一命偿一命,并无不妥。”他大咧咧不在乎恶名加身,他要置之死地的人,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天降横祸血流成河,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凤明邪的母亲死在情同姐妹的李太后手中,床榻前挂了几十年的骨铃便是那年少艳羡眼线的最好证据,他们都是吃人不见血的恶魔。
这一次,换他来做。
老太婆必须死,至于死在谁手,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明琛这会儿才惊觉自己背后的冷汗如流水,这个男人倒是将什么都看了个透彻偏偏半个字眼也不说,看着众生浑浑噩噩,看着众生自相残杀,然后拿捏着生杀大权在这儿谈笑风生。
整个太辰园死寂般,无论身在何种立场都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灯花星辰下寒光乍现,那唯一置身大晏朝同室操戈事外的人,是园中最清醒的人,已经反手握紧了弯刀,如风迅猛般击杀而出。
兀其术。
瘦削男人出其不意,挥刀大喝:“杀了大晏天子,你我,便名留大漠青史!”他这呼喊又快又急,声未动人已至,兀其术算是看明白了,这皇家的恩怨情仇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但现在——谁把大晏天子的脑袋从脖颈子上摘下来,谁就是替北戎可汗复仇的英杰!
兀其术徒然倒戈语出惊人!
明琛说的没有错,凤明邪是个喜欢兵行险招的人,他既然敢引狼入室就要做好他们有狼子野心的准备,冒充域氏保凤阳王入京揭开阴谋算什么,鹰师干的从来都是不耻下作的勾当,他们生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皇室的恩怨与他们无关,要杀,就杀那九龙御座上的人。
兀其术眼中杀意立现,显然是打算拼着这条命也要取了明琛的项上人头,毕竟,能站在大晏天子面前的机会千载难逢绝无仅有,他掠身如风,突然臂弯被人狠狠抓住,手臂经络顿感酸麻。
“啪”的寸骨微折,下盘已叫一袭华丽衣衫阻挡,膝盖被狠狠踢憷,刺出去的手劲被钳制,波澜不惊的眉眼映在眼前。
隐约可见,那里头闪烁的愠怒花火。
凤明邪。
小王爷的速度比他更快,已跃身扣住过兀其术的臂膀,手肘狠狠撞击在男人胸膛。
震的那鹰师将军大退三步,弯刀落地。
凤明邪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要救明琛。
他是疯了吗!
兀其术双眼赤红,怒骂道:“凤明邪,你们这帝王弑父夺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不杀他,全天下都会知道是你凤小王爷勾结了北戎,背主叛国欲要至帝王死地!”
杀了九五之尊,就没有人能够“颠倒是非”。
凤明邪的眼中除了因这蛮子的言行而起的震怒外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撩开沾染血色的雀羽,一缕一缕金丝银线仿若流光倒影,胸口的血渍沁成了一片。
“我大晏的家事,轮不到蛮族来做主。”他冷眼轻斥,明琛该不该死,他凤明邪又打算如何作为,大晏的江山社稷何去何从,那是明家的事——兀其术算什么东西,也敢在他凤明邪面前,置喙帝王的功过是非。
兀其术朝着地上啐了口,呸!他抽了抽嘴角,看到凤明邪胸口撕裂的伤口还在不断淌血,男人脸色早已不善,小王爷看起来,除伤之外抱恙在身啊。
他不自觉兴味发笑,这些人怕都是疯了。
明明杀了一了百了就能改朝换代自始起却死磕着那风骨节气。
值几斤几两?!
明琛双拳一拧并不领情,凤明邪已经令他失去威严脸面扫地,现在是可怜他来救他不成?!
年轻帝王心下发狠:“朕用不着你假好心!”他双眼赤红竟显出几分怨怒癫疯之态,案下抽出阁中匕首就朝凤明邪背后刺去,小王爷察觉冷风逼至,旋身一躲,只在臂弯留下血痕,远远地,宫墙外廊道中传来鼓声和呼喊,显然,有军队冲入了禁城,明琛大笑起来,“听啊,三大营的人来了,榆阳侯的兵马一到,你们——你们谁也跑不了!忤逆叛乱者死!护驾不利者死!”
他挥舞着手中短刃不允任何人靠近半寸。
“小皇叔的意思是,明家人的生死,只能由明家人决定。”飞花树下窜出一道清亮喝声,听着稚气可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孩童年纪的坦然绝情。
那瞬,灯花下的利箭不带任何一点犹豫的,刺入了明琛的喉咙!
百步穿杨。
温热血渍溅了杨素嫦半身,皇后娘娘尖叫着跌倒在地。
阴影下走出的,竟是那个少年殿下,明湛,手中握着陆以蘅为他打造的那把木弓,箭术精准稳健,在黑夜之中射杀一个毫无防备的男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明家人的生死,只能由明家人决定。
所以,明湛在这个难以决断的百花夜宴上,选择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当今天子。
小殿下深吸口气从容步来,一手举着带血的箭矢,一手抓过掉落在地的武德皇帝遗诏:“明琛谋害先皇众所周知,杀父弑君如何为帝!今日,皇叔领兵乃是清君侧诛小人,顺应的是天道,是民意,是圣武德皇帝遗诏之命!”
他厉声高喝,为的是给凤明邪正名,也为了给自己洗脱杀人罪名,明琛是个夹在中间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帝王,他若不死,便作不了决断!
明湛显然比任何人都狠心绝情。
他知道,怎样才是今夜最好的结局。
“明琛利用静嫔与李太后关系毒害父皇,又逼死忠心耿耿周大学士和三朝元老任安宰辅,还将窥得真相的顾先生关押大理寺屈打成招,如今东窗事发欲杀皇叔而后快,不思己过不思悔,这岂是圣君圣人所为?!榆阳侯领兵进京,得的,可是兵部之令?!”
自然不是——兵部为了确保全国数营的统兵安危不会轻易调动封疆大吏的兵马,不过是仗着身份胡作非为。
“若说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者,非榆阳侯莫属,凤阳王爷此举大义灭亲,乃是利大晏、利家国、利百官、利社稷!”
明湛这一席话说的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你若真去推敲偏会发现与事实误差,任安和周寄铭的死在朝中不少老臣的心里是个耿芥,人人皆知、人人不言,如今却被明湛明晃晃一吐为快,最后的皇家遮*羞布撤去,是在逼着文武百官当机立断——
究竟,是顺应天命,还是,要跟着已经头断血流的帝王作亡魂。
识时务者为俊杰。
明湛的大胆也令凤明邪刮目相看,这个小子的确是有为将为帝王的风采,心怀仁却不能生仁,掌权者才有资格颠倒黑白来口称“仁义”。
明湛早就看个透彻。
明琛对自己防备颇深,越是令人刮目相看越是叫人杀之后快,他若不先借机除去帝王,那么,帝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他,毕竟——晋王,早就死在凤阳城了。
文武百官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闯城的大军如同携着烽火号令般已然踏进了太辰园。
杨素嫦被明琛的死吓得脸色惨白,满手是血胡乱抹了把,抓起裙摆冲上前去:“你们、你们都是乱臣贼子,父亲、父亲!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天子倒行逆施,简直、简直大逆不道,快把他们全都、全都杀了!”
她冲向脚步纷杂处,那是榆阳侯与三大营前来护驾的兵马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