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制坊的胭脂?
明湛狐疑:“司制坊虽定期送来,可因太过寻常静嫔倒是嫌少用,通常都是命宫娥去燕子楼挑选。”燕子楼虽是个小作坊却是皇家香料铺,静嫔这等喜爱精致独特的女人更愿意和调香师切磋一番。
陆以蘅点点头俯身在明湛身边耳语几句,小殿下眉头深锁似压根不理解这女人的用意。
“你就这么信任本殿?”明湛突然悻悻地双手环胸,陆以蘅“知无不言”,就不怕他这个“童言无忌”之人不小心说漏嘴?
陆以蘅打了个响指:“小王爷信你,我便信你。”她不假思索,凤明邪既然能托付明湛送“信”,那她陆以蘅也无需隐瞒。
征西小将军似对凤阳王爷保有着百分信任。
明湛不知是诧异还是羡慕,努努嘴嘀咕:“你俩一样古怪,”时而神秘兮兮,时而坦诚之至,如今一个深陷囹圄,一个千里之外,小殿下这“事外人”都忍不住要糟心一二,倒是陆以蘅轻描淡写平静无波,“父皇这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命吏部收拾十多年前批复的折子统统送到御书房,他废寝忘食连任宰辅的话都不愿听,说是昨夜咳血急召太医入殿……”
小皇子仰头,冬日暖阳落在眉心却不觉一丝温暖,对于九五之尊,明湛抱着极其复杂的感情,他想了想将流露出来的担忧顾虑收回眼底:“父皇不光身体有病更有心病,我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了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挖掘验证连自己也不清不楚的猜忌,可真相有时候,并不如愿。”
明湛长叹,拨弄着弓弦嗡嗡响,那是陆以蘅赠予的木弓,他爱不释手。
陆家姑娘闻言心头黯然三分,这景况多像是初到盛京的自己,南屏打马而来誓要拨开乌云见青天却没能护住整个国公府——有时候真相,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有时候真相,显得残忍又不堪——
陆贺年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她抖了个机灵,如一种不祥的预言般令人惴惴不安。
“喂,”明湛唠叨了许多却不见陆以蘅回话,他用木弓戳了戳她还傲娇的撇开脸,“我帮你可不是为了小皇叔,是为了父皇。”那个在龙椅上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男人。
陆以蘅挑眉,伸手想要摸摸明湛的脑袋,被那小子快速的闪躲开了,她也不计较:“小殿下,是时候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什么兄弟义父子情,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凤小王爷一离开盛京,魑魅魍魉都该蠢蠢欲动了。
明湛低头看到陆以蘅离开时踩踏过落叶的痕迹,他捏紧了手中的木弓,嘎吱作响。
魏国公府华灯初上,陆家姑娘每每回府不早,青鸢习以为常,将大氅小袄一件件替她揭下,暖炉再添新炭,温凉的茶水重沏一遍。
小菜三碟。
雕花木窗咯噔被冷风吹动,青鸢忙将缝隙堵个严实,聒噪丫头这会儿不闻不问的态度反而叫陆以蘅有些憋着难受。
“呀,好似少了些什么?”她敲了敲筷子翻弄着小花生。
青鸢挠头:“什么?”
“少了只小麻雀,冷清许多。”陆以蘅打趣。
青鸢听出调侃一努嘴:“奴婢是怕小姐心里生烦,”毕竟这段日子发生了一大串的事,外头流言四起,陆以蘅进宫定也没少遭罪,她本不想给人添堵,不过既然得到了允许,她就不客气了,搬个小凳子就挨靠上前,“小姐今日入宫有什么收获?”
这小妮子倒是开门见山。
青鸢见陆以蘅眼底流露的诧异还美滋滋的昂首挺胸:“奴婢虽是个小丫鬟可不傻,小姐这么冰雪聪慧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特意去金殿问罪戳陛下的脊梁骨,您必然是想要偷偷为小王爷翻案,在深宫内苑过五关斩六将调查李太后意外死因。”她可是把接下来如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剧情都想了个透彻,得,这辈子不当个说书先生都觉得对不起自个儿。
陆以蘅“啧啧啧”的伸手就在她脑袋上狠狠一敲:“大相径庭。”猜的什么狗血剧情。
“吓?您不帮小王爷了?”青鸢急吼吼的。
“王爷可有罪?”
“当然没有!”
“既然无罪,为何证罪。”陆以蘅剥了个橘子塞进小丫鬟手里。
青鸢似被绕了个糊涂,颠来倒去的念了几遍,好像哪不对可有似乎哪哪都挺对。
陆以蘅由着她琢磨,倒是想起袖中翻出的玳瑁玉壳,青鸢一看眼睛都亮了:“这玳瑁制工精巧可惜边角泛了白,定是静嫔娘娘的心头好,盛京城里不少大家闺秀都喜欢这吸引人的小伎俩,别说小姐们,就连底下的丫鬟都偷偷的学着打扮呢,”青鸢在京城的小姐妹多,偶尔闲来还会对各家小姐品头论足,她指着上头点缀的玉石,竟如数家珍般能一一指出,“这是绒珊瑚珠,这是锡金,我听内务府的老太监说,静嫔娘娘还未入宫前是个小家碧玉,家中虽无权势倒也不愁吃穿,深闺乐趣便是自个儿捣鼓这些小玩意,倒是令盛京城也耳目一新。”别说男人们被吸引,女儿家都爱不释手,莫名还成了流行风靡之物。
青鸢倒是佩服静嫔,她抬眼却发现陆以蘅若有所思:“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陆以蘅回神将那精妙绝伦的玳瑁塞进青鸢手中:“你去一趟赌坊。”
“吓?”青鸢吓了一跳,她可不会什么吃喝嫖赌,转而见陆以蘅一挑眉,她立马心领神会,去赌坊是为了找六疤指。
“六爷有的是靠谱手下,把这玳瑁送去南屏陆家大院,命他派人交给方伯。”陆以蘅简略交代。
青鸢不多问,点点头就收拾了一桌残局悄然出了魏国公府。
明月悬檐。
陆以蘅推开雕花木窗,府内寂寂一片,落英凋敝后的暗香也消散无踪,寒风刺的背脊发憷,月色寒凉似白霜洒落,她眼睫微垂从怀中取出那张被揉皱的纸条——
入而易,出而难,恹恹到再三,交加意不堪。
易进难煺,鸟脱樊笼而不得,鱼离网钩而不能,虽厌倦至极却势如离弦之箭,发而难收。
她拂栏轻倚喃喃道:“臣女什么都不怕,唯独,怕辜负了王爷您的嘱托。”不是不明而是太过明白透彻。
冷月清辉减不去心头阴郁,千里之外的人,是否也在望这霜雪满地。
彻夜难眠。
这段时日的煎熬,盛京的文武百官最能体会。
九五之尊因为太后和小王爷的事性情变得暴躁难琢磨,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词天天摆在面前,尤其天子将吏部的旧账都翻了一遍,群臣战战兢兢生怕曾曾经某些政务没得圣心给抓了小尾巴,好不容易捱过了大半月,京里哀靡的氛围才缓和些许。
榆阳候夫妇今日便要离京回封地,杨大小姐依依不舍的十里送别,天子特地命东宫护送陪同。
老侯爷的马儿一行一停,侯爷夫人的轿帘就忍不住“哗啦”掀起。
“素嫦……”老夫人自然是舍不得这长女,榆阳所有的福气都交给了盛京城。
杨素嫦急匆匆追上两步,老夫人立马下轿将她拉到一边,说了一夜的体己话还不够:“爹娘回去了,你一个人在京城可要自个儿留心,平日有什么事多找公主和静嫔娘娘商量,”千万别一个人扛着,侯爷夫人说着眼眶通红就要落下泪来,抓着杨素嫦的手不肯撒,“我瞧着太子殿下温良宽厚、仁德有致,是个难得的良人,你有幸一定要好好的辅助他,平日记得多给家里来信……”她有千言万语到了临别还要字字叮嘱。
榆阳候虽也不舍却得摆出一副大丈夫的洒脱姿态,女人们就是婆婆妈妈的,他清着嗓子仰头看白云苍穹:“让太子殿下见笑了。”他拱手便见明琛打马上前来。
东宫一笑,很是包容理解:“素嫦没有出过榆阳,这头一次便是离家千里,二老担心是理所当然,”他扭头看到那姑娘正捏着锦帕擦眼泪,想起那天夜半喜宴,梅花丛中惊鸿一瞥叫人惊艳,“请老侯爷放心把女儿交给本宫。”
他这便算是立誓发愿不会薄待杨素嫦。
榆阳候点点头安下心来:“若有需要,老臣定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他抱拳,信誓旦旦。
“岂敢劳烦侯爷,”明琛朗朗一笑,阳光落在他眉眼,端的是光明磊落,“本宫近来听闻冰不给三水道途下了五将调令,不知是为何动兵?”他状似无意的询问。
三水道途临近晋王明狰调遣之地,难怪东宫有所注意。
榆阳候摸了摸胡茬,思忖二三间下意识去看杨素嫦被冷风吹彻通红的脸颊,这才缓缓点头:“通西连降大雪封了进出山道,那儿正调度发配粮食救灾,这下人见不着,米吃不到,就怕是要一竿子囫囵起来……”
老侯爷笑笑,老百姓要闹,朝廷就得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