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没发现她的失神,依旧唠唠叨叨:“哎呀,小王爷还给奴婢送来了一长串的单子,”她比比划划,“全是陆小姐您平时爱做的事喜欢的东西,就连膳食也不敢怠慢,奴婢去御膳房跟着师父们学了好久,”她这一身的手艺活,可全都是凤小王爷给逼出来的,“快尝尝。”
青鸢终于等到了正主儿,急不可耐献宝的将羹汤递到自家小姐面前。
陆以蘅似还没有从青鸢的喋喋不休中缓过神来,小丫头正一脸兴奋眨巴着眼睛,陆以蘅张口将满勺的碧玉羹汤吞咽了下去,青豆带着桃花的香甜顿充斥在嗓子里,那是陆婉瑜曾经为她偷偷风干藏匿起来的桃花干,切成了细碎的点缀夹杂在这羹汤中。
阿蘅、阿蘅,喜欢吗?
好像那个温柔恬淡的声音一次次小心翼翼又带着窃喜的询问,真心真意。
啪嗒,陆以蘅的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滚出,掉落在羹汤里。
这可把青鸢给吓惨了:“陆、陆小姐,你别哭,你别哭啊,这……这便是不好吃,也、也千万别哭!”青鸢手忙脚乱,她是个笨手笨脚的丫鬟,连膳食也备不好,可小丫鬟再迟钝也看的出盛京小王爷的用心良苦,而她,居然把陆以蘅给惹哭了。
夭寿。
陆以蘅噎着声抓过她递上来的锦帕在脸上胡乱一抹,红着眼睛将那羹汤给抢下来,咕哝着:“没有不好吃……我是太饿了,饿哭的。”蹩脚的理由借口,她捧着汤碗生怕青鸢抢走似的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底朝天。
青鸢松了口气瞪眼睛忙拍着她脊背生怕陆以蘅狼吞虎咽噎着,她将桌上的饭菜全都推到这姑娘跟前,突觉手腕一紧,自个儿也给陆以蘅拉坐在了身边。
“一起吃吧。”
“这、这不合礼数。”青鸢十岁入内务府,宫里的规矩知道的一清二楚,主子和奴才,那是天壤之别。
“我这儿没礼数,”陆以蘅义正辞严的很,“你又不是第一回见。”在泗水的时候青鸢不也跟着“大开眼界”过。
小丫鬟想着倒是一笑坦然。
难得魏国公府里终于多了几分欢声笑语,陆以蘅从没发现,青鸢是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堪比花奴,不,是比花奴还要“多嘴”。
小丫鬟吃饱喝足欢愉了喜欢偷偷数落内务府里那些狗仗人势的小太监们,说到气头上便忍不住在桌底下狠狠踹两脚空气,要是自个儿身强体壮一身好本事定要让那些墙头草都磕下头来叫祖宗,陆以蘅“嗯”着声直竖大拇指。
好志向。
转头小丫鬟又笑吟吟的央求着陆以蘅说说南屏的家乡事,她似对一切稀奇古怪天南地北都充斥着好奇。
“青鸢是哪儿人?”陆以蘅忍不住问,大晏朝究竟哪个犄角旮旯盛产“小麻雀”?
青鸢咽下一块酥饼:“满迴,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人多地少时常干旱,奴婢家里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许多人家养不活孩子就会想办法送走,我被送给了邻村的杨二叔,二叔逃难来到盛京就把我转手卖进了宫。”青鸢回想起往事,神色里没有更多的伤感唯独嵌着寥寥喟叹,“如果青鸢一辈子留在盛京,到了二十五出宫,也不知该去哪里。”
她茫然地摇摇头,家乡的亲人十多年毫无音讯和感情,青鸢小小年纪受尽欺辱离开了所有人,她不想也不愿意回去,二十五的女人没有娘家没有夫家又失去了生活来源定会很艰难,青鸢始终是内务府的奴才,终要回到宫内作那一纸契约。
“卫国公府好吗?”陆以蘅突然问。
“吓?”青鸢没明白。
“这是我家,也可以是你的。”陆以蘅不吝,落落大方的笑道,离开宫廷,何去何从,可是,她认识了陆以蘅,这是一个全新的际遇,她表达的再明确不过,待青鸢出宫后她愿意留下这个丫鬟。
青鸢愣了半晌,“扑通”跪了下去,脑袋狠狠磕在地上发出声响:“多谢、多谢陆小姐不吝收留!”
陆以蘅被她的感激涕零吓了一跳忙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瞧瞧,俏生生的眼眶怎么都红了,说的好似得了救命之恩般,她可担待不起。
只是青鸢这小嘴巴还是叫陆以蘅不由怀疑内务府的总管是不是收错了什么丫鬟,她支着筷子,耳边全是小麻雀的声音。
“陆小姐,奴婢听乔大人家的湘南说……”
“湘南?你认得?”听起来是乔家的小奴婢。
“对,她陪乔少公子进宫拜会愉妃时,奴婢有过一面之缘。”
“这盛京城还有你不认得的官宦家奴吗?”陆以蘅抚额。
青鸢摇摇头傻不愣登掰着手指一个个细数:“吴大人家的浅笑,曹大人家的月淑,孟侍郎家的昙喜和福禄,还有还有……”
陆以蘅眼角抽搐,凤小王爷究竟送来了个什么背景身份的丫头,她狐疑极了,这分明是个盛京八卦通。
青鸢好似意识到自个儿的话题被陆以蘅给兜转了,她有些埋怨的嘟嘴:“奴婢听湘南说,您向陛下请婚了,”她眨巴大眼睛,唇角的笑里藏着好奇兴奋,“陛下同意了吗?太后同意了吗?”她把凳子一点点的挪近,迫不及待的模样比陆以蘅还要着急,“小王爷他同意了吗……唔!”
嘴里被陆以蘅塞了一块酥饼。
“吃你的去。”她没好气白了多嘴丫鬟一眼却忍不住暗暗发笑。
青鸢鼓着脸:“奴婢这是关心陆小姐的终生幸福,”她就像个老妈子一般,“等陛下指婚天下皆知再置办嫁妆可来不及了,奴婢在尚将军家的姐妹儿说,要什么压钱箱、鸳鸯枕……对了,奴婢要亲手给绣上花色,还有……”
小丫鬟还在美滋滋的遥想,一扭头,哪儿还有陆以蘅的身影,青鸢“蹭”的从凳子上跳下来追出堂门。
“陆小姐,奴婢还没说完呢……”
魏国公府的灯笼明明灭灭却似在摇曳中更加敞亮了,陆以蘅听着叽叽喳喳的呼喊,突然万般安心,国公府不会百无聊赖了。
青鸢勤快,能者多劳,一个人就能把整个府院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是她没弄明白,这圣上亲封的小将军得了太后恩准许其在家中休养时日,第二天就吩咐着她去街市备上一些木头。
木头?
青鸢一头雾水,只见陆以蘅把房门一关,在屋内呆了两天两夜,内务府和礼部送来了不少封赏珍品,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陆以蘅那是半个眼色都没瞧,小丫鬟不放心贴着耳朵在外面偷听,里头霹雳啪啦的还时不时在拉锯木条,哟,小姐该不是自个儿在打造什么嫁妆吧。
青鸢挠了挠袋瓜子,嘎吱,陆以蘅总算拍拍满是木屑的裙摆出了门来,喏,去,备上一篮糯米糍。
是,奴婢马上。
青鸢以为是自家小姐饿了,谁料得,刚出炉的糕点装了满盆,陆以蘅提着竹篮就走。
“小姐,您要去哪儿呀?”这天色已入昏暝,今夜无星无月起了小风许还要落雨,青鸢在身后大喊换来陆以蘅不在意的摆摆手。
盛景城的冬夜凛风似能穿透披风,刁钻顺着毛绒的领子直往脖颈子里钻。
宫里除了神武卫频繁巡防也没有哪个宫的女眷愿意在冷飕飕的夜里离了红泥暖炉。
盛华殿里燃着二三小烛,火光一跳一跳,墙角堆着两只炭炉,整座殿堂位置偏僻不大,主位的长榻早被拆除而是替换着了一幅皇舆图,这儿,是小皇子小公主们犯错面壁思过的地方。
如今,殿中央正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明湛,那天闹了御花园在征西小将军面前闯了祸被李太后勒令认错,禁闭十天。
小皇子憋着口气,夜半三更还未合眼,嘴里念念叨叨的背诵着前几天皇家书院里父子们教过的大道理。
“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稚嫩的声音顿了顿,似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主忠信……主忠信……”明湛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脑子里有些空白。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夜里殿堂门口突起的声音接了小皇子的话,清亮亮地有些诧异,明湛已经开始学起了为政之道。
明湛吓了一跳抬头细看,竟是陆以蘅,她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竹篮子,糕点的香气将他的肚子勾引的咕咕直叫。
小皇子浑身防备根个小刺猬似的从地上蹦起来:“你、你来做什么?!”他嚷嚷,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了竹篮子。
陆以蘅看他“心猿意马”的模样耸肩发笑:“送吃的。”她大大方方将篮子打开,竟是五个可口的糯米糍团。
明湛下意识的吞咽唾沫,腹胃拧得发疼,小皇子咬咬牙扭过头哼声,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慷慨,天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糯米团,这陆以蘅分明刻意打探过自己的喜好,定是——定是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