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哀家本也瞧中他,”说到钟学士的儿子,这两人一拍即合,李太后有些促狭的瞧着陆以蘅,“可惜,让咱们那小王爷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陆以蘅是个罪门,如今一飞冲天,是朝中各方势力都想要争取交好的人才,偏偏,凤明邪站在她面前,挡去了所有的虚以委蛇。
静嫔咯咯轻笑将自己的糕点盘子推递上,指尖掩唇似被冷风不小心呛到了。
李太后很是关切:“最近陛下身体虚累总心浮气躁的,你也陪着没少操劳,哀家听宫娥们说,你与皇帝在同服安神药,可要多注意身体啊。”她还盼着新晋的美人儿早日有喜为皇家开枝散叶。
静嫔忙点头受下好意。
“静嫔娘娘若是不弃,倒可以试试卜萱草。”陆以蘅躬身轻道。
“卜萱?”静嫔好奇。
陆以蘅想了想点头:“陛下烦闷不得卧始出于心悸、心烦,乃是少阴病,”患此病者因身体阳气对抗病邪产生亢奋容易大动肝火,从她所见所闻中可以推断,“娘娘则不同,您是久视伤血、忧思过度,卜萱性平味甘最适宜这般慢条斯理的休养,您大可命宫女碾碎烹熟夹在糕点之中,不出三天就能见效。”
李太后瞠目结舌,不错,太医似是说过陛下的症结,这陆以蘅张口就来还八九不离十,她和静嫔皆一脸讶异。
“丫头你还懂医术?”
“回太后的话,臣女只懂三分皮毛也皆是顾卿洵的功劳。”陆以蘅不敢托大。
静嫔恍然大悟:“就是与魏国公府多年交好的顾家药庐,杏林先生可是将他当关门弟子一般的照看。”说起顾卿洵,就连她这初来乍到的女人也耳熟能详,那是温润如玉翩翩风度的正人君子,一身药香袭人偏偏“不识好歹”不愿接受陛下封赏入驻太医院。
那“臭脾气”和杏林先生如出一辙。
李太后眼里的欣赏更是浓厚,不骄不嗔宠辱不惊,陆家姑娘似有着与同龄,不,是与寻常人不同的心态与心境。
“顾先生的父亲不喜官场,若他多有冒犯还望您多担待,”陆以蘅与静嫔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静嫔娘娘喜欢雪花云苏糕吗?”
“听着就可口。”静嫔虽未尝过可眼睛一亮,察觉自个儿有些贪吃的失态忙偷偷朝着李太后吐了吐舌头,俏皮模样反将那老人家惹笑了,满心满眼都是宠溺。
“若是娘娘有心,改日,臣女命人送进宫来。”陆以蘅从入座开始就观察这位新嫔妃,她鲜少品茶倒是极喜欢那两盘花果小点,甜味不浓沾着一些椒酥,她便能猜出静嫔的喜好。
午后隔着暖阳的寒暄,从天南地北至大西往来,陆以蘅见多识广滔滔不绝,静嫔听的是一愣一愣,李太后偶尔会跳脱出一些古怪的问题,陆以蘅竟还都能对答如流,老太后哎哟哎哟的感慨,得,怎不早些将这姑娘给招进东书院给小皇子们上上课。
“你啊,可别太喜欢她。”李太后瞧静嫔目不转睛的,打趣道。
“臣妾哪儿敢,”深宫寂寥难得有一个能文能武还能谈心的,“若多留陆小姐几日怕是小王爷能把内苑闹个底朝天。”凤明邪嘴上不说,可为了陆以蘅冒天下之大不韪惹的满城风雨不可知。
男人瞧着漫不经心,谁若是沾到了那姑娘,就得看一眼凤小王爷的脸色,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女眷们笑闹着不知不觉夕阳日落。
陆以蘅的展颜里略显疲累,毕竟风尘仆仆万里而来,宫里繁文缛节一堆,下了金殿就叫太子领到了御花园来陪静嫔解闷,这么一想,李太后有些不好意思,叮嘱着回到魏国公府定要好好休憩几天养养身子。
陆小姑娘看起来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可战场上下来的岂有完人,言笑晏晏的背后是自个儿憋着一身的伤痛,喏,让内务府把所有的封赏都颁赐下去,赶紧地。
陆以蘅领旨谢恩,突地,破风的凛声刮着耳廓袭来,那力道并不大也不够精准,她下意识侧身一手将扬起的裙摆压下,一手“啪”地,就抓住了那“暗器。”
竟是一支小小的木箭。
做工粗糙,歪歪扭扭,难怪,力道不稳、准头不济。
“谁在这儿胡闹!”李太后一见就蹙眉板起脸来。
神武卫闻声冲上前去就要将那躲在梅花树丛后“暗箭伤人”的罪魁祸首给擒下,可众兵卒一瞧傻了眼,哐当哐当跪了一地。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锦衣玉冠,俏生生煞是玲珑好看,只可惜那一身的华服因为趴在地上沾的脏兮兮,小脸上没有惊慌失措也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昂着脑袋眼睛直勾勾的瞅着陆以蘅就仿佛在看令他生厌的人物。
是个小皇子。
静嫔一瞧就急了,忙将那孩童拉到身边掏出锦帕就要去擦他脸上的泥巴:“明湛,你怎可在御花园里舞刀弄枪?”她回头去看李太后的脸色,“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还请太后宽宥。”
明湛。
陆以蘅想起来了,正是元妃的长子,如今年约八岁,看来是被过继到了静嫔膝下,小宠妃刚入宫就有了一个宝贝儿子,陛下对她很是喜爱。
孩童的目光赤裸裸可以感觉到充斥的敌意,想来是因为元妃的缘故,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和宠溺加上宫里风言风语以讹传讹,明湛的耳朵究竟听了多少歪理她不知,小皇子在梅花树后趴了那么久,莫非就是想等个机会来“刺杀”她陆以蘅?
有骨气、有本事,可惜,刀子钝了,啧。
陆以蘅不以为意,这孩子聪明有耐心,所有的怨憎恼怒都写在黑白分明的眼瞳里,不善也不愿隐瞒情绪,大胆却不恶毒。
陆以蘅缓缓上前将手里那支小小的木箭递还给他,明湛没有接反而衣袖扫落,鼓着脸撇过头哼道:“用不着你假好心。”
母妃去了一趟泗水就病逝在途中,他可不相信什么药石无救,丫鬟奴才们都在窃窃私语,她们说陆以蘅病了,所以,元妃死了。
全是因为陆以蘅。
“住口,哀家早就说过,不许你再将奴才们的话记在心里,现在居然变本加厉闹到了御花园,若是陆小将军当真有什么闪失,你父皇都保不住!”李太后喝起,明湛是个出众又聪明的孩子,撇去元妃的阴谋论不谈,就连书院里的夫子都对他赞赏有加,“过来给小将军道歉!”
明湛的眼瞳终于动了动,他瞧了李太后一眼,向来温和慈祥的老祖宗脸色僵硬,他心有余悸只好挪步上来,低着脑袋却死活说不出口。
静嫔左瞧瞧右看看这僵在原地的两人,明湛的不懂事不乖巧现在可都是算在她的头上,女人抓着小皇子的肩膀苦口婆心:“本宫早将原委告知于你,你怎宁可听信奴才的话,也不愿听我这个‘母亲’的话?”宫里将所有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元妃,只是意外病故。
“你不是我母妃!”小皇子倔强呛声,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放肆!”李太后拍案而起,吓得明湛脸色一白仓皇失措,“跪下,给你的母妃和陆将军跪下!”
明湛的腿脚站的直挺挺,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太后莫要恼了,孩子赌气而已。”陆以蘅看似宽宏大量地缓和双方氛围,今儿个本是欢喜事,不要坏了大家的心情,元妃的确是因为一趟泗水行而死,三个孩子分别送给了三位嫔妃从此不能时常相见,兄妹分离在宫里司空见惯,孩子们不需要知道恶毒的缘由。
“让陆小将军见了笑话,”静嫔轻抚着明湛的后脑勺,苦笑道,“湛儿刚来时,见谁也不肯说话,任是送什么好东西也不吃……”静嫔的清纯可人里带着些许不作的无辜和坦然,叫人感同身受,她在暗中向李太后和陆以蘅示意自己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
明湛呢,只是站在一边,仿佛所有的话与他没有丝毫干系,他的眸子里冷冷的,就连对李太后也只是因为权威的压力而迫不得已听从。
八岁孩子的心底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是非对错,用自己的眼睛看着宫闱内外的一切。
“多亏了静嫔愿意这般照顾,”李太后颇有些觉得明湛是个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去——”她朝着明湛摆手,“去盛华殿面壁思过!”
明湛咬咬牙拔腿就跑。
陆以蘅报以一笑这才告退了下去,夕阳拉长了石瓦花树的剪影,红色宫墙的小径上,她的脚步略带几分迟疑转而渐渐轻快。
静嫔和李太后花样百出,一方面夸赞恭维将她捧得比天高,另一方面却丢出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小皇子,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她陆以蘅,瞧啊,出人头地、风生水起之下,宫廷内苑中可还有着,记恨你的人。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该如履薄冰,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