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怒。
在北戎小殿下的面前,越是轻蔑不屑,越是能激起这些北戎兵卒的反抗和抵触,而那位殿下若要稳定军心,若要展现自己的运筹帷幄、远见卓识,就不得不,站出来。
骏马呼哧着来回焦灼踩踏的蹄音,夜里荒漠的冷风刺痛脊背,可是每一个人都站的直挺挺如苍劲青松。
突得,蛮子军中有人*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话,前俯后仰却没有半点儿的嘲讽讪弄,“将士们,男儿们,咱们被大晏的一支小精锐给埋伏了,”那声音毫无畏惧,反而将现在的困境当做是一种打闹戏说而出,“你们,有何打算?!”
声音清泠,干干净净。
听得出来,说话的人很年轻,年轻气盛,豪迈之中带着三分的儒雅,不像个成日里与黄沙大漠打交道的蛮子,倒像是私塾里饱读诗书的小先生。
北戎兵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举起了手中可以反抗相争的兵刃,大声高呼道:“誓死保护赫图吉雅小皇子!”
誓死保护赫图吉雅小皇子。
无人贪生怕死,如宣誓与敬告的呼喊透过千万层云朗朗直上九天,如果大晏人妄想靠着劝降来击溃他们的心防,那是异想天开。
火*热慷慨山呼海唤,那瞬,利箭破空的呼啸从干燥空气中刺来,穿过黄沙尘拂,锋锐的银刃在刹那穿透熙攘人群,直刺向茫茫月色中被保护在正中央的人。
喀,铁箭的力道和精准掌握极好,箭头钉刺在铠甲上,割断了绑缚的红绳,哐当,半身肮脏甲胄应声而落,露出年轻人胸前垂挂的金玉小盘,还有一身的,锦衣华服。
枣红大马上,摘下头盔的弱冠青年飞眉入鬓、明眸如星,显露的勾丝锦绸华美衣衫已将他与周遭邋遢的兵卒区分开来。
赫图吉雅。
小殿下昂首挺胸,好个姑娘,竟抓住了分毫的听声辩位就能将他从万军之中寻找出来。
她可是有备而来!
赫图吉雅神色怔愣,目光掠过兵荒马乱的人群,与那头陆以蘅了然淡漠的神色相撞,月色衬着珍珠一般的清冷从瞳底滑过令他心头震颤,大晏姑娘看起来不过及笄年岁,荆钗布裙、轻装简行,一手持木弓一手握长枪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北戎兵卒们回过神来可就按耐不住了,他们的小皇子暴*露在了敌人的眼中岂非成了众矢之的,蛮子们纷纷举刀策马大喝着冲上前去:“保护殿下——”一箭中甲,他们若再按兵不动,怕是下一箭掉的就是主子的脑袋。
杀!
两军前阵数百人的交锋席卷起黄沙漫天,吆喝厉喝与哀嚎惨叫充斥在每个人的耳中,戈壁滩上成了一片杀阵。
长枪红缨绽放如莲,进锐退速,势险节短,如游龙般行云流水,赫图吉雅冷眼旁观,屈膝一夹马肚子,悄然隐匿于大军之后,陆以蘅岂会瞧不见他的意图,长枪刺中正欲冲上前来拦马的蛮子。
挡路者死。
赤莲挑开月色,如同黑夜中迅猛的怪物,那小姑娘已横刀立马在赫图吉雅面前,长枪带着柔软的弯曲“呯”一下击中了青年的胸腹,那一瞬,凝气在手直逼得木杆强硬骤压,浑身的力道似透过区区一根木头就击在了男人身上,赫图吉雅霎没有料到一个姑娘家能有这般凶狠劲道,整个人猝不及防就要跌落马背,可小殿下半生驰骋绝不是个绣花枕头,他下意识一把抓住陆以蘅的红缨枪头借力朝着自己一拗。
两匹骏马因为各自主人无法控制的力量“呯”的擦着短毛撞*击在一起,陆以蘅与赫图吉雅眼底同时闪过几分吃痛,两人近在咫尺可谁也不甘撒手。
“就是你杀了勒木沁,好本事,”小殿下的身上有一种沙漠深处的糙粒感,没有花香,没有草芳,甚至带了些许骆驼和骏马与身俱来的气息[[醋溜-文学最快发]],“大晏是没有男人了吗,派个小姑娘冲锋陷阵,将来你的丈夫定也是个上不得厅堂的男人!”
如此争强好胜又粗鲁野蛮的姑娘家,长得就是再娇俏可人也得不到男人的心意。
“呸,”陆以蘅啐了口,感觉到手腕的酸麻阵痛,“勒木沁这等无能之人竟也可成为雉辛城守将,北戎莫不是连个将才都寻不出了,不如早早归顺我大晏,本姑娘倒是可以纡尊降贵亲自接你归降回京!”陆以蘅咬牙嗤道。
锦衣华服中寒光凛冽,如同满月光辉滑向她的小*腹,弯刀!
陆以蘅眼角余光一紧,抽手松枪,反身在马背一踹,整个人索性扑向赫图吉雅,刀锋割裂她臂弯的轻甲,而陆以蘅已经钳住了赫图吉雅的肩膀,两人就像麻团一样从马背摔落在黄沙里,打了三个滚。
男人握着弯刀的手指修长,他不该是那种平日里刀枪剑戟不离身的人,退去沙尘便有三分文雅:“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
难得他想知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小丫头啐去口中黄沙,干裂的唇不见香腻的柔媚殷红而带着些许哑然瑰色,她目光灼灼就似盯着想要耍花招的猎物,带着几分冷蔑:“魏国公府,陆以蘅。”
她横枪半扫、长驱*直*入。
赫图吉雅一愣:“你是陆贺年的女儿,呵,有意思!”青年殿下抓过枪头,俯身手肘就撞*击在陆以蘅的虎口将她推离一丈远,顿觉脸上有道冷风绽过,竟不察叫那银锋开了小口子,“当年你老子在这武怀门处赔上了八万人,怎么,是为了今儿个让你也送上一条命的?”
陆以蘅马步紧扎,脚后跟浸没在砂砾中稳住身形,月色火光下那赫图吉雅的脸庞若隐若现,她抿唇,长枪一晃收势直挺挺驻在身边,陆家姑娘不急着进攻了:“我道北戎小皇子赫图吉雅是个聪明又深谋远虑之人,打通边境三途,将南北戈壁统一旗下,更别提一十三部对你马首是瞻,会收买人心者,不是英杰便是枭雄,”她不吝啬夸赞赫图吉雅人尽皆知的功勋,这也是为何他能得到北戎族人支持的缘由,“你大哥起兵谋反至今,足用七年时间来瓦解高勒齐和格日特尔的边防势力与阴谋,将效劳他们的勇将一一斩杀,有能力、有魄力、心狠手辣,倒无愧是小可汗的天选之人。”
赫图吉雅眯了眯眼。
“断訾洲、斗六藩,殿下无不在展示自己的雄心伟略,想要靠尚渚台侵下松胭地区再涉足我大晏疆域,他们都以为你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是想要大举进犯,不,这不过是个试探,”陆以蘅昂首抬颌似将他看了个透彻,“也许想试探大晏皇帝的耐心,也许想试探大晏边防的薄弱,赫图吉雅,你这点雕虫小技,还入不了我陆以蘅的眼。”
年轻殿下的目光从微微错愕转成了明晰赞赏:“聪慧,你这姑娘要是生在北戎,小王倒是可以封你个天下兵马大将军,不,”赫图吉雅伸手抹去脸上刺痛的血痕,轻轻舔舐,“小王还愿勉为其难纳你为妾,共享荣华富贵。”毕竟,聪明的姑娘可以在成王路上助他一臂之力。
“哈——”陆以蘅笑的前俯后仰,“大晏男人都死绝了吗,凭你?”呸,她可不稀求。
“啧,好辣的性子。”赫图吉雅不以为意,笑吟吟抬手口中落出尖锐啸声,所有的北戎兵卒皆收刀退身,如同接到了天旨一般纷纷站去了赫图吉雅身后。
鸣金收兵。
陆以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她罢手喝声也下令身边兵卒勿轻举妄动,赫图吉雅的言行很是反常,他的镇定异常叫人心生猜忌。
火光下那姑娘手腕纤纤,眉目清浅似远山悠扬,脸庞三分稚气骄蛮却又因眼神冷了一身漠然情怀,瞧不出,这丫头骨子里热血赤忱心高气傲的很。
小阎罗。
真像。
“小王不想在此与你们大开杀戒,来雉辛城不过是想见一个人,只可惜,是个缩头乌龟。”赫图吉雅挑眉,“枉了你们大晏一股子的豪情壮志、慷慨激昂。”
陆以蘅忍不住嗤道这笑话,镇守边疆的将领那一个不是有着百战功勋,岂能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赫图吉雅呼来喝去,说见就见可没那么便宜的事,她笑声方落就听闻苍穹上传来一阵尖锐鸣叫,是大漠中的苍鹫。
她下意识抬眼,见其两三盘旋于顶。
赫图吉雅脸上突的笑开了花,他一笑就失了两分草莽多了些许文雅:“小王手底下虽只有数百人,可他们皆是北戎千挑万选出的英豪儿郎,你若是想要带走小王,就得踏着他们的尸首过,”对付拼死顽强抵抗的人需要花些功夫,男人指了指苍穹,“不过小王觉得,你没有那个时间了。”
陆以蘅心头咯噔顿觉某个环节失了算,她还未想明白,不远处已传来一阵纷乱马蹄,斥候小将心慌意乱奔赴而来。
“报——飞梁桥烽火百里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