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羡慕,哪个低贱卑微的宫娥不希望平步青云,小奴才变成大宫女,那是能为主子们分忧解难的存在,就连见到皇亲国戚的机会也多了不少,兴许——兴许哪天交了好运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可惜,红颜薄命。”青鸢忍不住唏嘘,大宫女活着的时候人人讨好羡慕,死了却无人问津,连为她说一句话讨个公道都成了奢侈,他们都在窃窃私语,眉佳是个咎由自取的小蹄子,暗中偷*情勾搭了前廷门的侍卫,自个儿不知检点遭了这个劫难。
活该罢了。
各种真相都变的不重要,眉佳死后无人惋惜怜悯相反所有人都三缄其口,生怕触到了那宫娥身后更诡秘的存在一般。
“那……你也这么认为吗?”陆以蘅看那小丫鬟的手微微顿停。
青鸢的眼神闪躲些许似在思索,犹豫不决:“奴婢知道眉佳的案子惹了陆小姐您的大哥,”这是个众所周知的“冤”案,“可是……您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眉佳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她只是怯懦懦的软声,将案几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好退出了门去。
聪明的丫头,点到即止。
陆以蘅眯了眯眼,只有活人才能说话,颠倒是非,罔顾曲直,眉佳之案究竟内中藏了什么阴谋都已消匿在深宫内苑之中,在她们眼中风光无限的大宫女到头来也不过是主子们摆布的蝼蚁罢了。
陆以蘅低垂眉眼歪了下脑袋,倒是发现桌帘下有些密密麻麻小虫的尸体,灰黑灰黑,米粒儿般大小,许是被夏夜灯火和熏香吸引。
窗外噼噼啪*啪骤响,天色不算暗暝可突然倾盆大雨,廊外的奴才们叽叽喳喳的忙着奔回屋中,雨滴落在屋檐水池和花叶上夹出杂乱细碎的声音,所有的喧嚣都一瞬之间被滂沱大雨所掩盖。
脑中衬着雨声竟有片刻的沉淀安宁,她滑动小柳树村乔妹儿所赠的那把轮椅出了厢房,凉风带着扑面而来泥土腥味的水汽,淅淅沥沥,雨帘很快从长廊角顺势滚落,那让陆以蘅想起了浑身上下都被山洪浸没的场景,臂弯起一层疙瘩涟漪,好像连呼吸都哽在喉头。
廊下的藤花挂着枝蔓,娇艳*欲*滴,她眨眨眼,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摘那紫藤,雨水从偏斜的角度打在眼睫刺痛眼睛,她指尖尽可能的拉直拼了命的将力量往双腿上压试图借助膝盖和腿骨支撑单薄瘦弱的身子,只要一点点——再一点点,就可以站起来,就可以摘下那朵花枝,陆以蘅咬着后槽牙屏气凝神,似乎感觉的到身体的重量在积压的蓄力,她拳头一捏卯足了力道几乎跃身而起——
喀,她抓到了高枝挂下的藤花,雨水滂沱打在身上,几乎在一瞬她也同样感觉到身体的倾斜不受自己肢体的控制,整个人“呯”地摔跌了出去。
泥水四溅。
听到声响的青鸢惊慌失措的跑出来连忙搀住蜷缩在大雨里的陆以蘅,那姑娘的手中还死死抓着紫藤,可整个身子却僵硬呆滞在当场,青鸢惊呼,血渍浸透了陆以蘅的裙袍,她忙掀开长裙可见那膝盖缠至小腿的绷带上早已殷红一片,小丫鬟倒抽口气,陆以蘅摔下来的时候,腿脚狠狠磕到了地上的假山石。
尖锐刺骨。
青鸢惊叫,寒毛直竖:“陆、陆小姐,您疼不疼?!”她下意识喊出口却发现这是多愚蠢的话题,还未痊愈的腿脚如果撞折了,岂非生不如死!她掏出随身的锦帕就要按压住正在流血的伤口,啪嗒,手腕却被陆以蘅扼住了,她指骨发了白,死死咬着牙却不说话。
疼不疼。
陆以蘅也想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她感觉不到疼痛,一点一丝都没有,就仿佛这条腿并没有长在自己的身上,并没有血流如注,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如果她的腿脚开始康复,如果胡太医说的没错,这近十天宁古果上药的疗护,她应该——应该能够凭借支撑自己站起来。
可,并非如此。
青鸢不知道陆以蘅为何失神发怔,忙将浑身湿透的她搀回了房中:“奴婢,奴婢这就去找元妃娘娘!”陆家小姐如果有什么闪失,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可做不了主。
“青鸢”,陆以蘅鬓角的碎发因为雨水服帖在皮肤上,她唇色发白、齿间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位居,她已经抓住了那丫鬟的臂弯摇了摇头,别去找元妃,“刀。”她细细喘了口气。
“什么?”青鸢又紧张又着急,还以为自个儿听岔了。
“刀子,给我刀子。”陆以蘅咬紧下唇指了指案几旁的药箱。
“您要做什么!”青鸢心慌意乱,双脚不停的在原地踌躇,“您现在需要止血、需要告知元妃娘娘……”她的话被陆以蘅的眼神制止了,那姑娘眼角余光都凛瑞的仿佛带了寒光的匕首不容她抗拒,青鸢心头一跳吞*咽着唾沫鬼使神差一般从药箱摸出了一把银制小刀片递去。
只见陆以蘅毫不犹豫,撕下裙子利索的割开了腿脚膝盖的绷带,青鸢却忍不住频频后退捏紧了衣摆,空气里充斥着腥味,是雨水还是血渍分不清楚,小丫鬟的额头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水,是冷汗——陆以蘅刚结疤的膝盖骨因为碰撞连同腿上的伤痕全然裂开,鲜血汩汩。
青鸢心头发颤,可陆以蘅却无动于衷,她握着银刀片一下就扎进了皮肉。
喝,小丫鬟惊叫着瘫软在地。
看起来原本愈合皮囊下的血肉竟翻腾出异色,带着些许腐蚀的棉絮状和腥臭,陆以蘅的眼睛一动不动,她睁的很大,可眼眶却红了起来,眼泪啪嗒掉落在血肉翻腾的伤口里。
一点儿也不疼。
就算——就算拿着刀子狠狠的扎穿整个膝盖骨,大概也不会觉得疼,这不是麻沸散的效果,绝不——她很清楚,连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如鬼,那腐肉淤血之中竟肉眼可见有二三白色小虫若隐若现,她的指甲掐进了皮肉,用刀片一点点剜去。
青鸢不敢置信,在她看来这是何等可怖残酷的景象,小丫鬟觉得自己的腿骨生疼,不,浑身上下都好像被刀割般刺痛下意识惊恐地往后爬了两步,陆以蘅双眼发红,她的手上满是鲜血,整条小腿满是刀痕、血肉模糊,流下来的血渍暗色深沉失去了鲜红色泽。
“哐当”,银刀片掉落在地,陆以蘅额头黄豆大的汗珠滚落,渐渐地能感觉到凉风和潮湿的空气在黏腻血肉上的触动,骨中突然传来的阵阵刺痛叫人脊背发怵,好像那些麻痹的神经乍然鲜活起来,痛得她嘶声哀嚎、鲜血淋漓!
“胡太医……”陆以蘅朝着青鸢喝到,“去、去找胡太医!”
小丫鬟吓坏了,这才颤着手脚爬起身夺门而出。
整个行馆似在夜幕降临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嘈杂,陆以蘅出事了。
半个床榻上血迹斑斑,地上血痕四溅,青鸢一辈子在内务府打点做着安安稳稳的奴婢可从没见过这般场景,小丫头瑟瑟缩缩躲的远远的。
烛火晃动,合着屋檐下落出的水帘,大雨依旧倾盆而泻。
木门轻合裹挟几分焦灼似带入一室温软花香,男人抖落半身月色素衣上的水珠,看的出来,他行色匆匆。
花帘内胡太医正在给陆以蘅的伤痕清理包扎,帘外五彩雀羽漾过珠光摇曳,陆以蘅躺在床上不知是睡着抑或早已疼得晕厥过去,只是额头不断有细小的汗珠冒出。
“情况如何?”男人开口的问话并不显得焦虑,只是目光没有离开床榻上那姑娘的脸庞,他是得知消息第一个赶回行馆的。
胡太医察觉身后那皇亲国戚的“质问”,忙将被褥铺好:“回王爷,皮肉原本已经缝合,皮下却生了淤血腐肉,宁古果有活血化淤生肌止血的功效,绝不可能造成这般后果。”他有些哑口,从陆以蘅的伤势来看非但没有好甚至变本加厉,胡良泰将床边包裹好的一抹纱布摊开,那是从陆以蘅血肉中挑出的两只小虫,白色带斑软体,腹部无足,头部有一对细小的肉钳沾着血肉。
毛骨悚然。
“这是一种叫熄延的枯草虫,”胡太医的神色凝重古怪,“这种虫子喜欢吞噬鲜血腐化皮肉,没有活物时会进入一个濒死期,体型细小干瘪,色泽暗沉,容易混在草药之中,一旦浸入血肉便会蜕变活跃,最后蛀进骨髓,食尽骨血。”陆以蘅的外伤皮囊虽然看起来开始愈合,可骨子里却一片糜烂。
凤明邪一愣:“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好好的陆家小姐治腿伤为什么会在伤口里发现如此诡异又刻意的虫子,显然,有人不希望她的腿脚好起来。
胡太医顿声,似已经听到凤小王爷口吻里的愠怒:“陆小姐这条腿,已有重疾……”他没有直言,陆以蘅的腿近十天被这虫子啃噬侵吞却毫无察觉,伤上加伤,皮肉伤皆为小事,最坏的打算,伤到了骨骼骨髓很可能落下病根——她兴许,再也站不起来了。